第18頁 文 / 沐辰
「岳父。」年靖春輕柔地喚著,這一喚,卻讓甄老爺一顫。
面對女婿無形的威嚴,讓甄老爺想開溜,可他還是歎了口氣,挑了個離年靖春與甄富貴最遠的位置坐下,開始將甄家人的故事由頭至尾講了一遍。
這一講就講了兩個時辰,甄富貴老早哭累睡倒在年靖春懷裡,而年靖春則愈聽愈覺得不可思議。
「……然後,富貴就哭了……她竟然哭了,她從來不哭的,我上回見她哭是她三歲時第一次聽見桃紅說話,被桃紅嚇哭的,之後十幾年便沒見過她哭,我一時慌了就……」甄老爺老老實實的,將一切鉅細靡遺地說完。
年靖春思忖良久,才開口:「岳父,這一切可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上回你來洛陽也見過桃紅的,那時雪連下了十幾天,人都快凍死了,遑論是花?可桃紅還開得如此嬌艷,你那時不也覺得奇怪麼?」
「是,但是……」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他沒想到他竟然娶到一名身有異能的妻子,難怪說到牡丹,有些地方她總是支支吾吾,似是不知如何交代又不想欺騙他。
「賢婿啊,若你想休了富貴我可是一萬個不准,呃……我是說富貴會傷心的,她方才一直說要同你一道去逛燈會,還有去曲江池……」甄老爺自知氣勢壓不過年靖春,只好動之以情,他看得出年靖春很呵護女兒,而女兒也很喜歡年靖春。
這樁聯姻為女兒帶來幸福與快樂,他實在不願意事情有變化。
「怎麼您老同富貴一般,都老提休妻、退婚的。」他是死也不會同意的。
他知道自己尚未愛上富貴,可他十分喜愛她,同她成親這一個月,是他活到現在笑得最開心的時候,但是愛,還談不上。也許再過些時日,他會慢慢愛上富貴,可他覺得這又和真正的愛不同,真正的愛不是該同他娘與爹那種毀天滅地、波濤洶湧的情感一般麼?
他對富貴並沒有那種天崩地裂、波濤起伏的愛意,有的,只是一波比一波更深的喜愛。
可在聽見富貴極可能會死時,他如遭雷殛,身體像被掏空,只剩下恐懼在蔓延……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富貴死去。
「因為……我們都碰釘子碰怕了嘛!」甄老爺乾笑兩聲。
年靖春不會退婚也不會休了富貴啦,跟富貴喜歡他的程度比起來,他是遠超過富貴呢!桃紅敏銳得很。
「哦……」甄老爺笑開懷,「那就好,那就好,賢婿啊,富貴就交給你,讓你煩心了。」
「不會。」對於甄富貴,他怎麼都不會覺得煩,打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打定主意要娶她了,「倒是這本命牡丹……」
「那只能讓富貴自個兒去面對,你只要在一旁扶持她。」甄老爺知道年靖春想替甄富貴種花,不過以年靖春誠懇有餘、才能不足的天分,他只能替富貴澆澆花肥。
「小婿明白了。」甄富貴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睡得更熟,年靖春明白自己無能為力,雖憂慮卻只能袖手旁觀。「對了,岳父,你們能聽到花精說話,與花精交談,那是否見得到鬼魂呢?前些日子,富貴曾於家母的居處外見著一縷鬼魂,還曾與他有過短暫的交談。」
「鬼魂?看不到啊!」甄老爺萬分肯定的說,「那鬼長得像人麼?」
「鬼應當長得像人吧!」年靖春也沒見過鬼,因此不能給予確定的答案。
「要是長得像人,就有可能是花株枯萎或是芽不長的花精,那代表花精已經很虛弱了。」甄老爺只想得到這個可能性,「你家有種牡丹麼?」
年家的花園是甄老爺見過最貧乏的花園,人人家中至少會養一種牡丹,可年家竟然沒有,虧富貴還是育花世家出身的,也沒注意到這點。
「家父生前也許有種過,但小婿對花向來不太精明。」分得出桃花與梅花就要偷笑了。
「這樣啊……富貴醒後,你可再問詳細些,我們甄家的人從沒見過鬼的,我們八字都很重。」像他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陽氣旺得不得了,富貴八字也很重,甄家上下也從來沒見過鬼,能見到花精已是非常了不得的福分了。
若能見鬼,他們甄家也許會成為道士世家,而非育在世家。
年靖春頷首,「勞煩岳父了。」
「什麼話?你是我的女婿,就如同我兒子一樣,幫自己兒子還用得著客氣麼?」甄老爺揮揮手,抱著桃紅道:「我該回去了,明兒個我就回洛陽了,別來送我,過年時別忘了來看我,還要補請客呢!」
「是。」年靖春起身。
「別送了別送了,你顧好富貴就成了,洛陽見。」說完,甄老爺便往外走。
年靖春目送甄老爺離去,心中揣想:若不是鬼,那在娘親居處的又是什麼?難道真如甄老爺所說,是快死去的花精?而富貴的本命牡丹還種不出來……
怎麼事情突然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他是不怕麻煩的,他只擔心萬一妻子真育不出本命牡丹,有個三長兩短,那……年靖春想著想著,心絞擰起來。
「不會的……」年靖春用手背拂過妻子猶沾淚痕的睡臉,「不會的……」他才成親一個月,就要他當鰥夫他可不願,而且像富貴這生有趣的妻,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唔……相公……」甄富貴睡醒了,眼還沒張開就忙著找年靖春,「相公……」
「我在。」年靖春握住她伸出的手,若不想那些煩人的事,光看甄富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模樣,也十分有趣。
「相公……」甄富貴睜開眼,看見她相公就在身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想起她方纔那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泣,忙收回手拿出錦帕擦臉。
「那錦帕……」好生眼熟。
「是你的。」她洗完就隨身帶著,想還給他卻忘了,她用力擤了擤鼻涕,「對不住,方才失態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還哭得像娃娃一樣,想起來就丟臉。
「岳父都同我說了。」年靖春拿過錦帕,溫柔地替她擦去沒擦到的淚。
「嗄?」那她的秘密全都被年靖春知道了,那……
「我可不會休了妳,妳別想。」她臉上明顯寫著大大「休書」二字。
「那你留著我是要我當花奴,還是什麼奇怪的……的……」
「妳想到哪裡去了?」年靖春失笑,他本來想慎重地告訴她他會支持她,結果好像很難辦到。
「因為上回你說要帶我到花園去……去研究那個什麼『花前月下』,我我我……」甄富貴臉頰紅通通,讓人好想咬一口。
「花前月下是在房外沒錯呀!」真敗給她了,年靖春忍不住傾身咬了口她的臉頰。
「你怎麼老咬我!」她全身上下都被他咬過了。
「妳是我娘子,不咬妳咬誰?」年靖春雙臂一張,將她擁入臂彎中,「說真的,花這方面我幫不上忙,但妳以後想哭就找我哭,別像方纔那樣哭得整個宅子都知道,好麼?」
甄富貴眷戀著他的懷抱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丟一次臉就夠了。」可能的死亡讓她一下子不知如何面對才會失態。
「不是,我不想別人看見妳哭的模樣,那只有我一個人能看。」
「哈,我就知你又在想法子把我弄哭。」
「妳要真那麼會哭,我就把妳丟進池子裡,讓妳哭個夠。」年靖春緊緊地抱著她。
「你丟我下去,我就把你拉下去。」甄富貴吸吸鼻子,破涕為笑。
「妳這個壞心的妻子,我真該考慮要不要寫一封休書休了妳,理由是意欲謀害親夫。」年靖春吻上她唇邊的笑,收攏雙臂。他嘴裡是這樣說,可卻將她抱得牢牢的,似怕下一刻她便會消失。
「我也可以休了你,罪名就……『辦事不力』好了。」甄富貴知道年靖春在安慰她,感動得又想哭了,但她死命地眨眼吸鼻子,不想再落淚了。
「辦事不力?今天晚上就讓妳看看什麼叫『辦事不力』……」年靖春的話尾沒於甄富貴主動湊上的紅唇中。
甄富貴難得主動,讓年靖春心蕩漾,忍不住大力的響應,兩人唇齒相依,氣息相融,眼見就要在廳裡上演火辣辣的「全武行」……
這時,年家慶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廳裡,焦急地道:「不好了,老夫人昏倒了!」
第九章
「怎麼會昏倒的?」
「方纔小的與老夫人正聊著長安今年的天候,誰知……誰知她突然就一倒,昏了。」
「請大夫了麼?」
「請了,正在路上。」
甄富貴與年靖春兩人一走到年老夫人的居處,甄富貴立刻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年靖春也是臉色一變,但他只是覺得怪怪的,並未像甄富貴一樣受這麼大的影響。
甄富貴望著昨日還是一片荒涼的花園,今兒個竟長出了一株小綠樹,而長著小綠樹的地方正是一個月前她看見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