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沐辰
「哦?有什麼差別?」他還以為甄富貴之名是源自「大富貴」、「富貴紅」。
「富貴牡丹長得有點像荷花,色呈墨紫,但沒有紫色牡丹的濃烈香氣,花開的時候也大約只有我的手掌大小而已,若是混在牡丹中,是認不太出來的。」甄富貴用手比了個大小,「她生長在江南潮澤一帶,每次開花只開一朵,一夜就凋謝,但是自花苗到花開至少要三年,期間若有什麼差池,還會枯死。因為很難養,因此很少人將富貴牡丹拿來培育……」
年靖春靜靜地聽著甄富貴說話,望著她說起牡丹時神采飛揚的模樣,不由得微笑。
「啊,對不住,一說到牡丹,我就會忍不住說個不停。」甄富貴講到一半,發覺年靖春異常的沉默,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大串牡丹經,連忙打住。
「很有意思的富貴。」年靖春說這句話時聲音特別低沉又摻了點什麼,但甄富貴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還贊同的點頭。
「小時家父曾帶我到江南遊歷,我曾見過富貴牡丹一次,可惜她快死了,死前還跟我抱怨她找不到同伴……」甄富貴一說出口就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她扯動僵硬的唇角,「嗯……年公子……」
「嗯?」
「方纔我說的話,你能不能當沒聽見?」甄富貴抬頭看著年靖春,雙頰染上困窘的紅雲。
「嗯。」年靖春從她的表情得知她方才談的內容涉及甄家育花之秘。
「多謝。」甄富貴露出安心的笑容。
「對了。」
「嗯?」甄富貴雙眸發亮地看著年靖春。
「方纔我到妳家向令尊提親,令尊答允了,婚禮將會在長安舉行。」年靖春一副「今兒個天氣不錯」的口吻,說出的話卻像火藥般,炸得甄富貴無法思考。
甄富貴一時閭只能呆呆地看著年靖春,久久才吐出一個字:「啊?」
年靖春對著她笑,甄富貴這才發現他的眸色與一般人不大相同,是墨綠色的,就連髮色也不似中原人是純黑色的,注意力馬上被引開。
「年公子,你有外族人的血統呀?」甄富貴好奇的問。
「嗯。」年靖春點頭,「我娘是外族人,不過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擁有哪族的血統。」
「難怪你的眸色與髮色都與一般人不同。」甄富貴頷首,平常見著年靖春,必定先被他的殘容給引去所有的注意力,並不會去注意他的眸色與髮色。
而後她隨即想起年靖春告訴她的事,臉色一變,狐疑的看著他。
「怎麼了?」年靖春語帶笑意的問。
「你方才說……你已經同家父提親了?」她實在很難相信真有人來提親,她相親超過一百零八次,沒一個人在見過她之後還肯再來找她的,年靖春是第一個。
「是的,令尊也答允這門親事了。」年靖春自懷裡掏出黑黝黝的飾品,拉過甄富貴的手,將其塞進她的掌心,「我沒有什麼信物可以給妳,這塊黑石做的飾品是我娘從家鄉帶來的,打小就讓我帶在身上,也算是貼身之物,就當信物送妳。」
甄富貴感覺飾品尚留有年靖春的體溫,尚無任何訂親實際感覺的她,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年靖春瞧著她的手,與一般富家小姐頗不同,她的手是勞動者的手,有長繭,也沒留指甲,指縫還殘留著泥土,卻溫暖無比;再看她的裝束,若她與自己的婢女站在一起,無人提點的話,真會以為她的婢女才是小姐。
可他卻感到心口暖暖的,他知道自己將要娶的,不是一名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
「這……真的要送我?」甄富貴問這話時,手已緊緊地握住它,不想還給年靖春了。
「我說了,是信物。」年靖春微微一笑,半殘的臉正對著甄富貴,卻沒見甄富貴有任何閃避的動作。
他暗自觀察了她的反應很久,她似乎對他的殘臉已沒有任何驚訝或是恐懼,或許正如她自己所言,多看幾次就習慣了,她現在反而比較想摸他的臉,似乎想知道他臉上的疤有幾道。
「喔。」甄富貴臉一熱,低下頭撫著飾品。
飾品長相奇特,看起來像頸飾又像是耳飾,不過也許是雕刻的師父並不很在意精緻度,也或許這正是未來婆婆家鄉的特色,飾品造型古拙,似只突顯了飾品材質本身的特點,而未加上其它的巧思。
「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當信物,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這個……」甄富貴取出個囊袋。
囊袋已經用很久了,磨損嚴重,縫功像是稚齡小孩做的,邊緣的地方顯見縫補的痕跡,質料也不頂好,是隨處可見的棉布藍染,染圖也只是很普通的圖樣。
年靖春接過囊袋,「謝謝,我會珍惜它的。」
「這個囊袋是我做的……」甄富貴為自己的不善女紅而臉紅,「我女紅不好,刺繡、彈琴或是做囊袋、鞋子、衣裳我都做不成,我頂多懂得一點棋,可也屢下屢敗,再來就是臨摹牡丹的功夫還算可以,大字也只識得幾個……我只會種花。」
從小她就對女紅以及琴棋書畫不感興趣,能引起她興趣的只有種花,她喜歡跟花兒聊天,更喜歡培育她們。
「所以我在新房見不到妳親手繡的鴛鴦枕以及其它東西囉?」年靖春笑問。
「你想要看的話,我可以試試,只是……」甄富貴指指他手上的囊袋,「出來的成品大概就像那樣。」
年靖春聞言放聲大笑。
甄富貴人已被他抱起,掙扎無效,只好依從,她盯著年靖春的紗帽,小聲道:「這紗帽真礙眼。」
年靖春聞言,道:「咱們先別急著辯這可好?」
「嗯。」甄富貴看著紗帽,勉強答允。
「我有騎馬來,妳介意共騎麼?」
甄富貴看不清年靖春的表情,但從他話中的笑意聽來,似是明知故問。
「明知故問。」她討厭年靖春的表情神態被紗帽遮蓋。
年靖春好笑的看著甄富貴不滿的表情,輕咳幾聲後說:「那我們走吧!」
「嗯。」她多想把他的紗帽拿掉啊,可惜自己已經答應他暫且不爭辯紗帽的問題,只能皺眉瞪著那頂紗帽,卻拿它沒任何法子。
年靖春察覺甄富貴的視線一直在他的帽子上盤桓不去,他露出笑容,久久不退。
甄富貴一直到回到家,獨自一人休息時,瞧著年靖春給她的飾品,心底有一絲疑惑升起:他們真要成親麼?
然而甄富貴還未來得及將這問題想通透時,過沒兩天,他們甄家舉家到了長安,預備在長家舉行婚禮,甄家、年家上上下下為了兩人的婚禮忙裡忙外,忙東忙西,忙得不亦樂乎,而新娘子甄富貴除了每天上花房看看花之外,便沒其它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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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真不知成親之後會怎麼樣……」甄富貴望著窗外花園的景致,迷惘的說。
今日年靖春來訪,千紅領著他到棋房,送上酒後,人便站在門外,讓他們兩人獨處。
再過不久,她便要嫁入年家,年靖春今日來訪後,將有一段時日無法與她相見,直到成婚當天。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麼?我還以為你會明白的。」甄富貴訝然地睜大眼,轉頭看著坐於桌前飲著暖酒的年靖春。
年靖春一進棋房便被甄富貴要求拿掉紗帽,他深知甄富貴有多不喜歡他戴帽子,也不與她爭論大方地拿下,倒是千紅偷偷瞄眼年靖春,嚇得腿軟差點站不住。
見小姐一點也未被嚇住的模樣,千紅不禁覺得小姐是非常人也,而撇開年靖春的毀容不說,她亦覺得他敢娶小姐是一項壯舉。
瞧,有哪家的新嫁娘,會問將來夫婿這種問題的?
年靖春啜口暖熱的酒液,發現甄富貴一臉驚異的盯著自己,好笑的說:「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
「也是……」甄富貴眨眨眼,將窗子微微拉開一條縫,接過年靖春為她斟滿的酒杯,「整個府裡上上下下都忙翻了,我們兩人卻悠悠閒閒地坐在這兒喝酒,好似成婚的不是咱們一樣。」
「哈哈哈∼∼」年靖春放聲大笑,「妳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人家不知道成親之後,會怎麼樣呀!」甄富貴突感惶恐,她望著年靖春,不知自己是否能成為他的良妻。
「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好了。」年靖春眉眼泛著柔柔的笑意,「妳希望有所改變麼?」
「生活變了,人也會跟著變的。」她觀察過前來花房買花的的婦人,體態不同這就不贅言了,連打扮也不同了,「我想知道的是,我的生活乃至我這個人,會有些什麼改變。總覺得看不見前方的路,以往我總想著嫁人後也要種花,可現下一想,我的生命裡,除了種花、除了爹親……還會有你,夫妻該做些什麼事呢?我是否能當一個稱職的主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