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沐辰
不過,幸好,他家富貴還是有人賞識的。他實在太感動了,竟然有人這麼有眼光賞識他家富貴,雖然──嗯咳──
「什麼?!」甄富貴瞪大了眼,腦子裡轟地炸開,腦海裡繚繞的全是方才桃紅不經意洩露的消息,「我──我有夫君了?」
甄老爺聞言回過神來,見女兒震愕不已的模樣,才要開口解釋,桃紅又說話了:妳放心,老爺與我都見過他的畫像,他家世背景也不錯,可以讓妳衣食無憂。
雖然時常與富貴鬥嘴,但她心裡還是拿富貴當女兒看的,不過她是株牡丹,生來是要愛老爺,綻放最美的姿態也全是因為愛老爺,而富貴不過是愛屋及烏。
「夫──夫君?」甄富貴的嘴開開合合半晌,腦袋亂轟轟的,無法思考,忽見她雙膝一軟,跌坐於地,表情空白,活似「夫君」二字是她生平首聞。
「富貴,妳怎麼了?」甄老爺見女兒跌坐在地,也顧不得維持威嚴的形象,馬上起身前去扶起女兒,「爹為妳安排了一門親事,對方看過妳的畫像,也答應了,妳──不怪爹私自拿妳的畫像給他看吧?」
甄富貴任由甄老爺扶她起身,難以置信的看著甄老爺,「爹,女兒不懂──」
「哪裡不懂?」甄老爺將甄富貴扶到椅子上坐下,「爹拿的可是妳前年讓吳先生繪的那張畫,說起那張畫啊,真是名家手筆,爹還沒見過有誰能把妳這瘦得剩一把骨頭的模樣畫得那樣美、那樣飄逸──」
「爹啊──阿爹──」甄富貴反手抓住甄老爺,慌亂地喚著。
「嗯?」
「那個人是少了鼻子還是少了眼睛?還是不能人道?否則怎麼會答應這門親事?」她有自知之明,她絕不是男人夢想中的良妻賢妻,她至多也只攀得上個「實妻」──只會說實話的妻子。
她也不是出得了廳堂的妻子,由於娘親早喪,爹親大多時候都致力於育花、談生意,她就被放著沒人管,等到爹發現他的女兒野得像個男孩、毫無女孩兒氣質時,為時已晚。
「呃──」甄老爺遲疑了,不知應不應說實話。
「果然。」甄富貴並未露出嫌棄或不情願。她內心仍渴望嫁人,她很希望能像爹親和娘親一樣,與自己的夫君相親相敬一輩子,即使娘親早逝,爹親仍鍾情她一人,甚至將育出的本命牡丹以娘親的名字命名。
然而她自知相貌平凡,空有育花才能。雖然是家中獨生女,日後家中財產全由她繼承,以甄家的名望,想找個良人不是難事,可她性格過於耿直,常口沒遮攔,又不會討人歡心,再有度量的男人也容不下她。
因此,若是有人真想娶她,而他又如桃紅所述的家世不錯,那必定有不為人知的隱疾,她不會冀求自己有個完美的良人──
「富貴,他絕對不是不能人道,妳放心!」甄老爺為了給女兒信心,很用力的宣稱,「但是──呃──但──」
「但是什麼?」她並不失望,畢竟爹親打她十五歲開始便尋遍洛陽,為她找夫家,原先尚有人上門一試,但與自己相處過後便夾著尾巴逃跑。
說實在的,要找個不被她嚇跑的男人也很難吧!
富貴,他也沒缺鼻子更沒少眼睛,只是──桃紅見甄老爺詞窮,忍不住開口幫忙,不過說到一半也詞窮了。
「只是什麼?難道是斷手斷腳?」甄富貴再問。
「不是,他四肢健全,身材挺拔,家大業大,不過──」
「不過?」甄富貴弄糊塗了,四肢健全、身材挺拔、沒缺鼻子少眼睛的,又家大業大,這不是人人理想中的丈夫麼?
「他毀容。」甄老爺終是鼓起勇氣,道出事實。
「毀容?」
「是的,聽說他半邊臉全毀,是以不以真面目示人。原本他亦放棄娶妻,但他母親身弱,久病在床,於病榻前希望他能成親,但許多閨女一見他那張半毀的臉,就──可他家的管事不知打哪兒打聽到咱們甄家有嫁不出的──咳,待字閨中的閨女,嗯咳──因之──因之──」
「原來如此。」甄富貴這才安下心,鬆了口氣,「既是為母成親,代表他是個孝子,即使容貌毀去,也足見是個好人。」
富貴,妳別妄自菲薄,若不愛,咱們不會硬逼妳嫁,妳可先與他見面相談後再做決定,大不了老爺養妳一輩子。
「是啊,富貴,爹不是真急著把妳推出門,只是希望妳能嫁個良人,幸福生活,如果妳不喜歡,就算妳一輩子嫁不出去,爹也養妳一輩子。可、可是妳願再試一次麼?一次就成,若再不成,就當妳此生無姻緣,如何?」
「也好。」甄富貴笑了,污泥之下是明亮的笑顏。
「那爹就修書一封去請年當家的來,你們好好談一談,呵∼∼」他原本喚女兒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生怕女兒反對的他還演練了方纔那出戲碼,誰知如此輕易便解決了。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莫非──爹您一開始喚我來便是要說這事兒?」甄富貴啼笑皆非地望著喜孜孜的甄老爺。
「是啊!」甄老爺老臉一紅。
「爹下回有事直說便是,何必拐彎抹角還讓我跟桃紅吵嘴呢?」真是輸給爹了。
甄老爺被女兒這麼一說,也只能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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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今年的冬天較過去數年冷,雪拚命地下,原本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長安,也成了一片寂靜的雪世界。
一場大雪方歇,才一會兒,又開始下了,先是羽毛般的細雪無聲飄落,而後風勢一轉,便呼呼地狂下,才一下子,便一片白茫茫。
小廝替年靖春點燃蠟燭,回頭見著主子就站在身後,那半毀的臉於燭火映照下忽隱忽現,驚得他手一震,倒退兩步,但他強自鎮定地穩住腳步。
「主、主子,燭、燭火──點、點燃了──床、床也鋪好了──」
「嗯。」年靖春揮了揮手,小廝如獲大赦,飛奔出房。
年靖春望眼小廝逃命似的背影,深知小廝方才被他的臉嚇到了,他扯開笑,但這笑在那毀去半邊的面容上造成無比恐怖的效果,不過他自己看不見,因此也沒被嚇到。
「主子,您歇息了麼?」年家管事年家慶於門外輕敲門。
「還沒,進來。」年靖春解開髮束,垂下的黑髮掩去他半邊殘容。
年家慶開了門,步入房,恭敬地將手上的書信遞出,「主子,洛陽甄家來信。」
「甄家?」年靖春微皺眉頭,接過信,拆開詳閱,看完後,他面露深思地將信遞給年家慶,「年叔,你看看。」
「是。」年家慶接過一看,道:「甄老爺希望您去一趟洛陽?」
「嗯。」年靖春望著燭火,「你說我該不該去?」
年家慶沉吟了一會兒後道:「應當的,也該擇個吉日前去下聘。」
「甄老爺信中的意思,似乎是希望我前去與他女兒一晤,待晤談後,再決定婚事是否進行。」他並不在意甄小姐是否花容月貌或者德行出眾,他只希望趕快完成娘親的願望,娘親病情現下雖然穩定,但他並不願意離家太遠。
「主子,您毋須擔憂老夫人的病情,大夫說過,老夫人現下病情已穩,只待調養,況且,若是老夫人得知您是前去洛陽迎親,想必病情會大有好轉。」年家慶看出主子的心思,安撫道。
「那麼,你是覺得我該去?」年靖春伸手撫了下自己那凹凸不平的半邊臉,冷冷一笑,「你覺得甄家小姐會在見到我之後答應嫁給我麼?」
「這──」年家慶為之語塞,「小的不敢保證。」
「也罷,若她不想嫁,我也能理解,若她能明白我的苦衷,或許能說服她陪我演一場戲。」年靖春笑了笑。
「主子──」年家慶想安慰主子,但張開口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對。
他平素能將死的說成活的,白的說成黑的,就主子這半邊殘容他不知如何應對。主子的面容是小時候隨年家大老爺前往絲路經商時被強盜一刀一刀劃的,那時的恐怖經歷在他小小心靈上留下不小傷痕,即使長大成人,他的心仍一如他的臉一般,都不完全。
他還記得主子小時候很愛笑,可惜傷了臉後便再也沒聽見主子真心笑過。
「你去準備準備,上洛陽不能太寒傖,也準備訂親禮以備不時之需。」年靖春起身走向窗前,望著外頭下個不停的雪。
雪花落於樹枝、屋簷,迭迭層層,凝結成冰,在廊外燈籠燭火映照下,閃著晶亮的光芒,別有一番風情。
「可是主子──」
「怎麼?」年靖春雙手背後,挺直背脊。
「您也是該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不為年家子嗣、不為老夫人想,您孤身一人,總是不好的──」
「怎麼不好?」年靖春微揚唇,拉開個冷冷的笑弧,「哪個女人見到我臉上的疤不退避三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