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雷恩那
她不願這麼想,可心底終是惶然。
辛倚安呵呵地笑開甜容,「守余,我喜歡吃糖火燒,碼頭那邊兒有一個賣糖火燒的大娘,上回傳銀兒買給我吃,好大一塊才兩個銅板,甜甜的,可以吃得很飽,妳吃過沒有?守余,妳說富貴樓買不買得到糖火燒?守余,他們那兒肯定買得到對不對?守余,對不對?」
此時,一旁的杜正楓捻捻修剪過的白胡,笑道:「買不到也不打緊,咱們還要回來武漢,屆時,妳愛食多少便食多少。」
「呵呵呵……」
辛守余仍是靜笑,輕聲催促:「先上渡船吧。」她一肩背著包袱,一手拉著辛倚安,跟在杜正楓身後踏上那塊臨時搭起的木板,跨到船裡。
「這位老丈,麻煩您了。」辛守余朝那撐船的小老兒頷首致意,對方圓笠一抬,灰眉下的老眼無神,慢條斯理地應了聲。
她心一凜,眼眸清亮。原來竟是當日漢水江上遇襲,與年宗騰甚為熟識的那位撐船老伯。她記得,年宗騰喊他戚老爹。
「原來是戚前輩您。」她福身,歉然道:「那一日實在過意不去,因我們姊妹二人,使得前輩無辜受累。」
戚老爹也不多話,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並以眼神示意辛守余找個位子坐下,他將木板收進船內,跟著長桿一撐,船緩緩離了岸,往江心移去。
船篷下,辛倚安又習慣性將身子移來挨在她身邊,小臉安祥地擱在她肩窩,即便冬陽露臉,江風拂滿一身,仍感些許清寒。
「杜伯伯,您進來篷子裡暖和些,待會兒渡過江心,那兒水流較急,風也更寒,您還是進來吧!」辛守余緩聲招呼,還以為杜正楓杵在船篷外張望,是捨不得這初冬江景。
「呃……不打緊、不打緊,我再待一會兒。」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年家的永昌少爺瞧起來胸有成竹,按理說,人該是要追來了,莫非是他們太早搭上渡船嗎?他皺眉。
辛守余不明究裡,問:「伯伯,怎麼了?您是遺忘了東西在行會嗎?」
杜正楓忙調過老臉瞧進篷子裡,露齒而笑,「哎呀哎呀,瞧我這記性,真把東西擱在年家的武漢行會裡囉,咱們要不要……」
他本想藉機要渡船折回,設法再拖些時候,此一時際,卻聽辛倚安嬌聲嚷著:「守余,有人騎馬來了,是撐船大哥耶!妳快瞧,真是撐船大哥,呵呵,他騎著他的旋風兒來送咱們啦!」她歡喜嚷著,忽地拉起姊姊來到船篷外,兩隻藕臂還高高舉起,興奮地揮動,「撐船大哥∼∼撐船大哥∼∼咱們在這兒!在這兒哪∼∼」
「終於……」杜正楓暗吁了口氣,嘴裡也不知嘟噥著什麼。
至於辛守余,她怔怔立在船頭,離岸越來越遠,只能瞧出那男子熟悉的魁梧身形,無法分辨他五官面容。
他終是來了……她微微一笑,心中雖有落寞,有免不了的遺憾,卻也滲出淡淡暖流。
知道他並非真要躲她,對她的離去與否並非全然無動於衷,這樣,或者也就足夠了,教她惶惑不安的心能漸定下來……
「守余!」
驀地,如平地一聲雷,那驚天動地的呼喊帶著狠狠的力氣,彷彿用盡他全身力量呼喚出來。
「守余!守余--」
方寸震撼,辛守余整個人驚跳起來,不由自主更往前頭衝去,腳下一個不穩,還險些跌倒,只聽得辛倚安驚呼了聲,連忙扶住她。
「守余,撐船大哥是不是在生氣?他叫得好凶,他是不是在生氣?」
此時此刻,辛守余答不出任何話語,神魂已教男子那聲聲驚心動魄的叫喚緊緊扯住。
他是不是有話要說?他追來這兒,若非送行,是不是要告訴她什麼?
他為何要那樣呼喊?夾帶滾滾驚亂,如江水波波湧來。
辛守余身子不由得繃緊,努力地想看清他的面容,船卻將她越帶越遠,他面容模糊,身影清明,她多想此刻在他跟前,瞅進他黑幽幽的瞳中,卻是不可得。
「這位老丈,有人來尋咱們,煩您將船撐回可好?」杜正楓見距離太遠了些,怕繼續下去,船真要渡江了。
豈料,戚老爹目光沉斂,緩聲遠放:「此船猶若寶劍,寶劍不輕易出鞘,船不隨意出渡頭,寶劍若是出鞘,非見血不回鞘,船要是出了渡頭,不抵對岸不回頭。」
「呃……」杜正楓這會兒真是瞠目結舌了。
驀然間--
「守余!別走!回來--妳回來--」狂喊再起,聲聲席捲,那魁梧漢子猛地翻身下馬,也不理會橫在面頭的是莽莽江河,正邁著大步急急追來。
眼眶驀地泛熱,鼻腔發酸,辛守余小手摀住嘴,眸光迅速迷濛起來。
「老丈,算咱求您啦,快把船撐回,您沒聽見那人喊得聲嘶力竭嗎?」戚老爹仍是我行我素,恍若未聞。杜正楓悔極了,同那年家的公子爺千算萬算,偏忘了買通一位擺渡人家。
這一方,年宗騰棄馬追來。
江水滲進他的靴襪,淹至他的雙膝、大腿,見渡船毫無返回的跡象,心愛的姑娘立在船頭與他遙望,瑟瑟江風拂揚她的烏髮、她的雪白披肩,似是再強勁一些,便要捲走那纖細身軀,教他永遠也瞧不見她。
「守余--」
胸口像要碎裂一般,他不能讓她走,不能任由著川河和一襲江風,將她由身旁帶開,他不能,絕不能……
喉中發出狂吼,他猛地運勁,高大身軀忽似鵬鳥一衝而上。
「騰哥!」辛守余終於喊出,但江面愈益邈遠,那喚聲便是充滿情感,也不知有否傳進那男人耳裡。
年宗騰提緊一口氣,高壯身軀飛下,在江面上踩點,如此五個起伏。
見渡船便在不遠處,他心更急、情意深動,欲再躍起,突覺丹田凝氣難以支持,悶吼了聲,整個人隨即「澎」地一響栽進江河裡,激起不小的水花。
「騰哥!」
「撐船大哥!」
渡船上兩姑娘嚇得不輕,紛紛叫出,辛守余雙手抓在船緣,探出大半的身軀,雙眸急急在江面上搜尋,臉色蒼白如紙。
「騰哥!你在哪兒?騰哥!」本以為他識水性,定能自行脫困,往渡船這兒游來,可是水花平息後,他墜落的那一處便靜謐謐的,什麼也沒有。
不……不會的……
辛守余忙回眸,朝戚老爹哭著哀求:「戚老前輩,我求求您,騰哥他、他……您救救他,他肯定出事了,您救救他吧!」
戚老爹依舊八風不動,長桿一撐,船行得更速,才用那慢死人不償命地語氣道:「他沒事。等聚了氣勁,會再躍出來的。」
杜正楓氣得白眉挑高,雙袖一拂,「是會浮出來吧?因為早沒氣了、教江水給滅頂了,要你返回你不肯,要你停下你也不依,你這人見死不救,簡直……簡直沒心沒肺、草菅人命!」
「伯伯……撐船老伯,你們……你們別這樣呀!」辛倚安扯著杜正楓衣袖,眼眶也紅了。
便在此際,眾人聽見「咚」地一響,回頭一瞥,竟見辛守余已率然投身江裡,纖瘦身軀在寒水中浮沉,划動雙臂,拚命地欲要游回。
她喜愛他,真心的喜愛,如此不捨,萬般牽掛,怎能分隔?
怎能?怎能啊?
若為他死,她心裡也歡喜,騰哥……騰哥……即便救不回他,只要能握住他的手,同沉江底,她心裡又有何畏懼?
「守余--守余--」
是倚安在喚著她,那喚聲教耳邊拍湧的江水沖弱了,她無法理會,咬緊牙關繼續著,卻覺雙臂越來越沉,胸口繃得好難受、好難受……
騰哥……還不行,她得找到他,不能厥過去……一定要尋到他……騰哥……騰哥……
江水奇凍無比,她四肢漸僵,猛地一波衝來,淹入她口鼻,嗆得她神昏氣阻,欲要咳出,唇一掀,大量寒水更是急速湧進。
她既嗆又咳,再難掙扎,神智一昏,終被江水席捲。
「守余!」
誰在呼喚,辛守余已聽不見,耳中嗡嗡鳴響,彷彿有十幾雙無形的手在拉扯著她、作弄著她,教她身子在江裡不住地翻轉、旋攪……
她口與鼻無意識地吐出胸腔中僅剩的氣息,烏黑長髮散開,軟軟飄浮,烘托著那雪白泛青的臉容。
直到,一隻粗壯臂膀強而有力地擁住她的腰,力勁來得太強、太猛似的,她眉心痛苦地皺起,眼睫掀動,尚未醒覺,唇已被密密含住,溫熱氣息強灌進來,填充她的胸肺。
跟著,她水眸半睜,幽幽然地對進那男人深邃的黑瞳。
離得這般親近,他的鼻蹭著她的,豐唇幾近粗魯地封住她的嘴兒。
口中好熱,她心房顫動,猛地用力倒吸了口,全是他的氣息。
騰哥……騰哥……他沒事,好好的,他沒事,正好用力、好用力地抱著她。心又酸又痛、又喜又苦,想笑也想哭,千般滋味盡在其中,如此地折磨人,卻也敦她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