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蘇緹(夏雨寒)
人很多,人山人海似的洶湧而來。
他在士兵的護衛下,艱難地往前行,可臉上始終面帶微笑。
秦可風在百姓蜂擁裡隨波逐流,遠遠額望著他,不斷在心中蓄積著勇氣,累積著對他的殺意,扼殺她對他的情意;袖裡的手緊握著短劍,身上穿的是她最愛的白色衣裳,也是為他穿的喪服。
法號吹起,漸漸掩過鼎沸的人聲。
百姓們仰著頭,看著昶王朱見雲一步步走向高台。
法輪轉動,多位大師念著諸佛的佛號,聽起來是這麼的寧靜安詳,但她的心裡卻翻騰著殺意。
她必須殺他,她不得不殺他……鑽過人群,她向高台前進。
素白的臉上沒有上胭脂,她是殺他的刺客,也是他的王妃,她不想隱瞞,也沒有必要隱瞞。
所有的聲響在朱見雲高舉起手後漸漸靜下來。
他看著百姓,深深地吸了口氣,「各位,今天的法會是為了超度那些枉死的冤魂,其中有部分是被以前的我所殺的。」
台下百姓們皆露出驚訝的面孔。
可他坦然以對,「是的,我殺過人,不只是敵人,也錯殺過我國的百姓,不知讓多少人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我知道就算我道歉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以彌補一切過錯,傷害已經造成,死去的人也不會復活,我曾經決定出家為僧。」他動手拉下頭上戴的假髮。
哇!底下的百姓立刻爆出一聲驚呼,議論紛紛。他們的王爺出家當了和尚?
「五年前,我的確出家為僧,但唸經拜佛還是不夠,造橋鋪路、賑災救貧仍是不足……過去的冤魂仍不原諒我。」他看到了她,卻平靜地往後退,退到了高台邊,「殺人必須償命,是我國的律法,我要說,就算我的個王爺也不例外。」
突然,高台下有人認出秦可風。
「王妃,是王妃!」
眾人好心的讓出一條路,讓她一步步地登上高台。
他不懼地望著她,「我要說,殺人報仇也是犯罪,千萬不要讓自己的手染上血腥。」
她沉默以對,倏地亮出了手上的利劍,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可臉上的淚水一顆顆的掉落。
所有的人愣愣地看著,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士兵還是上前想要保護王爺。
「不准上前!」李央大喊,痛苦地叫道:「隨他們去,讓他們一次把所有的恩怨都了了吧!」
時間像是靜止了,唯一在動的是朱見雲的聲音,還有秦可風的腳步聲。
「你何苦把自己逼上絕路?」選這麼一個眾目睽睽的場合下手,根本是尋死。
「我本來就沒有後路。」她咬牙,晃了晃手上的短劍,「為了我的爹娘,為了我的族人,我必須殺了你。」
他緩緩搖著頭,「為了你,我不能讓你在此時此刻殺我。」
她冷笑道:「現在,由得了你嗎?」她握著利劍向他撲過去。
他閃過她的第一個攻擊,順勢抓住她的手腕,嚴肅地低語,「離開這裡,要殺我以後有的是機會。」
「不!沒有機會了,我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一個反手,利刃劃過他的手臂,一道鮮艷的血痕染在他白色的長袍上。
她再一個旋身,飄舞的身影帶著駭人的冷光逼近朱見雲。
他步步後退,一個翻身,獨立在扶攔上,衣袂迎風飄揚,背後是一片蒼茫的白雪,底下是滔滔流著浮冰的江水。
有那麼一瞬間,她愣住了。
然後,她也跟著翻身上扶攔,長法狂亂地在她臉頰上飛舞著,她顫巍巍的手緊握著利劍放在腰側,猛吸一口氣,刺向他。
他卻臉色平靜地佇立不動。
目標越來越近,她的心卻越來越感絕望,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也知道他有心求死,兩個悲哀的靈魂,用生命當作救贖的最大籌碼。
猛地,她往前一突刺,淚水竄流……
他的手緊緊抓住她握著劍柄的手,她的間落空了……
他側身躲過,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他在她耳邊低語,「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她的心刺痛地顫抖著,獨自活下去不是她的願望,她累了。
突然,他放開她,放開所有依持的力量。
「見雲——」她淒厲地叫,看著他失速地往下墜。
底下是滔滔洪流和一塊塊尖銳的浮冰,他正往那裡墜落……
不!恐懼在她的腦子裡炸開。
「見雲!」她驚恐地嘶喊,縱身一跳。
她奢望的不是殺他,也不是救他,而是企盼在最後一刻,她還能握住他的手,兩人一起赴黃泉。
兩個人影在半空中越來越近,如兩隻白色的飛鳥,自***地飛向冰冷的波濤。
她的手終於握住他伸出的手,她破涕笑了,他歎息著。
原來,同歸於儘是他們兩人最圓滿的結局。
「砰!」墜入冰冷的河水,他們都沒有掙扎,任冰冷的水漫進他們的口鼻,漲痛他們的肺,可他們的手仍緊緊相握,剩下的是最後一個願望——一起走。
兩人的眼裡只有彼此,將水光照映下的他(她)刻進心裡,在這最後一刻,他們驀然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仇」,而是「愛」。
「唉!」是誰的歎息聲傳入他們的耳裡?
「來吧!來我這,我來給你們一個好夢。」
是誰已不重要了,他們終於可以脫離噩夢。
眼前漸漸轉暗,兩人雙雙墜入無底的黑洞……
岸上,一片靜寂。
王爺和王妃相繼跳河?為什麼?
沒有人理得出頭緒。
第一個有所行動的是李央,他衝上前,倚靠著扶攔往下看。
洶湧的河水、尖銳的浮冰之間不見任何人。
「你們怎麼這樣?再出來打呀!」他腦子混亂極了,狂亂地叫:「你們怎麼可以拋下我一個人走?等等我呀!」他也爬上扶攔,然後轉身,看著老百姓一個個呆呆的臉,「看什麼看,拍手呀!看表演不用鼓掌的嗎?」
大堆的士兵頓時清醒過來,擁了上來,抓住他。
「李總管,千萬不要跳,你下來呀!」
「讓我跳、讓我跳,我也要跳跳看。」李央激動地吼道。
「李總管,你冷靜點,我們馬上派船下河抓哦人。」一士兵勸道。
李央這才回過神,命令道:「對,找,趕快找,你們還愣在這兒做什麼?」
場面一片混亂。
超度法會還是超度法會,但超度的魂魄又加了兩個,還多加了百姓的哭泣聲。
成安不敢相信地看著底下滔滔的洪流及層層破碎的浮冰。
他的師妹,他仰慕多年的師妹竟然背叛了他,選擇與敵人同歸於盡!這是什麼樣的復仇?
這根本不是復仇,倒像是殉情。
殉情?她信誓旦旦地說要殺了朱見雲為父母族人報仇十餘年,而她不過跟那個男人睡個幾宿,心志就全變了!
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他愛護十多年,這樣見色忘義的女人,也沒資格成為他未來的妻子。
「對,這樣的賤貨不值得為她哭泣。」
他扭頭就走,從此行走天涯闖他的路,他要徹底忘掉秦可風這個女人。
她感到全身劇烈疼痛,一陣陣的痛,一股股的冷,痛入心扉,冷徹骨髓。
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嗎?
好難過、好痛苦,見雲是否也同她一樣承受這般的苦楚?
「來,好好睡吧!放輕鬆,做一場好夢。」
是誰?是哪個男人這麼輕柔的講話?
還有,這是什麼味道?像米煮熟的味道,不,該說是谷子,也不對,她想哦了,這味道是煮黃粱時發出的香味,她師父常常煮來釀酒。
師父、師娘,他們可好?
她想到了在孤絕峰學藝報仇的時光,那時候跟師父、師娘、大師兄一起,師父疼她、師娘規勸她要慈悲、師兄支持她……那些日子,一下子變得好遠好遠。
如果再有機會,她想告訴師父和師娘,請他們原諒她這不肖徒兒;想告訴師兄,對不起,她辜負他的期望。
「別再想了,好好睡吧!」
這到底是誰的聲音?莫非是索命的黑白無常?
嗯……頭好昏、好困……
一陣朦朧的白光向她籠罩過來,她只覺得身子往上飄,然後她發覺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雄偉的建築,赤紅的簷瓦,一塊又一塊方形石板排列在地上,這是哪裡?
她隨意地走動,在這些建築裡,有好些人在走,他們穿的衣裳很類似她在王府看到下人們穿的衣服,莫非這是另一個王府?
走著,走著,她看到有個小男孩獨自坐在岩石上,約莫七歲大,那長相她好像在哪裡看過?
小男孩的眼睛渴望地看著前方,她朝他的目光望過去,是一個穿著華麗的女人牽著一個小男孩,好像是母子。
「嘿!男孩,這裡是哪裡?你告訴我好不好?」
但那小男孩理都不理她,那雙眼睛還是直直地看著那對母子。
「嘿,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小男孩依然沒有一點反應,好像沒有看到她似的。但怎麼可能?她活生生的在他面前呀?
「小王爺,你該回房讀書了,再過一個時辰,先生就要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