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心不可轉

第10頁 文 / 孟菲

    春雨怯怯的靠了過來,她哭過了,紅著眼低聲說:「小姐,你別太傷心。」

    為什麼叫我別傷心呢?蘊菲不明白,對了!她想起來了!是春雨,最初告訴她真相的人,就是春雨!

    訂親之後,蘊菲和楚南的形跡反而比從前疏遠了,師兄妹既然由一根紅絲綰住,成了未婚夫妻,遵循禮教,在結婚前他們兩人不能像從前一樣私下見面,更不能不避嫌疑的說說笑笑。

    時光在蘊菲為自己縫製嫁衣的忙亂中悄然滑逝,有時她一個人停了針線,心思不自覺的就會飄到楚南身上,特別是想到將來的洞房花燭夜,自己被新郎倌掀起大紅蓋頭時,她的心就會一陣狂跳,臉也會紅得像成熟的柿子般,混身忸怩萬端,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久久縈繞,回味無窮。

    直到那一天,母親突如其來的要她整理衣物、打包行李,「我們最近要搬家了,你把自己和蘊謙的東西收拾、收拾。」

    「為什麼要搬家?要搬到哪兒去?」蘊菲覺得突兀。

    但韻琴不是沉默不語,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多問幾次之後,她才說:「我們總不能一輩子賴在喬家,楚南成人了,也不需要你爹再教導什麼了,不明不白地住下去,惹人笑話。」

    這個理由表面上說得過去,卻似是而非,彼此已是姻親,住得近正好有照應,怎會鬧笑話?何況折梅書院只是鄰近喬府,有一道小門互通,其實完全是獨立屋宇,他們並不是寄食喬家。

    蘊菲不死心的追問下去,但韻琴只淡淡的說:「你爹年紀大了,不想再流寓外鄉,想回到故鄉杭州,那裹親戚多,彼此有個照應。」

    這更加不通了,方學禮年少離鄉,一向很少和故鄉親友往來,能得他們的什麼照應呢?而且他不只一次向妻女談到蘇州山明水秀,是可以終老之處,而且如果說杭州有親戚照應,那麼在蘇州的喬家難道不是最有力、最能照應人的至親嗎?

    可是無論她再多問幾次,韻琴都不再多說什麼,到最後甚至會發怒,要她少多嘴,多體諒父母的心。

    就這樣,他們一家人逃難似的匆忙遷居到了杭州,而到杭州之後,喬家便莫名其妙的音訊全無,原本說要投親的方氏親友也從來無人上門。方學禮和柳韻琴夫婦的舉動很奇怪,時時在燈下背人私語,方學禮更是整天愁眉不展,也不設帳教書,終日長噓短歎。

    蘊菲心頭疑雲重重,懷疑父母二疋有什麼事瞞著她,而且很可能和她有密切關係,但會是什麼事,讓親如父母也要對女兒有所隱瞞呢?

    「春雨!」蘊菲對與她同年的丫鬟說:「你去打聽、打聽,我爹和娘到底在煩心什麼事?還有咱們為什麼要搬到杭州來呢?」

    春雨的動作很快,不到三天就打聽到了真相,她一臉蒼白的跑到蘊菲的閨房,喘著氣說:「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喬老爺和喬少爺都被官兵捉去了,喬家的宅子、家產都被查封了。一望,顫著聲問:「哪個喬老爺?」

    「還有哪個?」春雨帶著哭音說:「就是親家喬老爺和姑爺楚南少爺啊!」

    證實了惡耗,蘊菲更有摧肝裂膽的痛楚,勉強支持著往下問:「楚南……他還好嗎?喬家是犯了什麼罪呢?」

    「聽說是因為一本什麼《明史輯略》,惹出大禍。」春雨打聽得很詳細。「明史」一案是滿清立國以來最大的文字獄,株連人數高達千人以上,因為改朝換代之際,當朝最痛惡的莫過於在文字言語之間,引入懷念前朝,滿清以異族入主中原,對這一點更是格外忌諱。

    《明史輯略》正是犯了這點,全書中不但將滿清視為逆王的明室唐王、魯王、桂王等人奉為正統,而且對清朝祖先的用語也不甚客氣。

    「可是這本書不是一位叫莊廷朧的人著作的嗎?」蘊菲也在楚南的書齋中見過這本書,「和楚南又有什麼關係?」

    春雨解釋說,這本《明史輯略》並不是一個人的著作,而是由莊廷朧出資邀集各方名家撰述,他本人再總其成,而且原稿完成後,他還分贈江南知名的文士,請他們修改其中的揣誤之處,喬楚南在江南文名日高,很早就有神童之稱,當然也參與其事,但他並未具名,本來可以無事,糟就糟在喬慕希好面子,出錢助印這本《明史輯略》,以致被官府逮到證據。

    「這是大逆重罪,外頭人家都說,不是殺頭就是充軍。」春雨說到這兒,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喬少爺真有孝心,他到衙門裹哭求,自願代父受死,衙門不准,還把喬少爺也捉了起來,斬過喬老爺之後,就將他和喬夫人一起充軍到關外的寧古塔,發配為軍奴。」

    「我都不知道……」蘊菲喃喃自語。

    春雨拭了拭淚,狠著心一古腦兒地全說出來,「喬少爺在禍事發生前,通知了老爺,叫咱們先逃離蘇州,交代以後別提起和喬家有來往,怕咱們受牽連。還寫了退婚書給老爺,讓小姐另行擇配。」

    最後一句話,蘊菲已經是聽而不聞了,「退婚書」二個字一入耳,魂動神搖,一顆心彷彿飛離了胸膛,昏昏沉沉的一跤跌坐在床上,模模糊糊中只聽見春雨的狂喊:「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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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蘊菲再也等不到令人臉紅心跳的洞房花燭夜了!天長地久,她對楚南的綿綿相思,又該如何寄托呢?

    滿腔柔情和無限的相思、懸念,都只有寄托在那幅「倦繡圃」中。那是訂親之後,楚南拜託春雨送來給她,還轉了一句話:「這上面是我的一片心,現在交給蘊菲,等成親之日,請她再把我的心帶回來。」

    接連幾天,蘊菲的舉止大異往常,飲食不進,終日垂淚,整天凝視著一幅晝,喃喃念著其上的題詩。韻琴大吃一驚,立刻叫了春雨來問,等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在憂急之外,又加添憤怒,氣女兒太不懂事了。

    洩漏消息的春雨,自然被狠狠的斥罵一頓;見到妻子盛怒,方學禮勸慰的說:「紙包不住火,事情終究瞞不住。阿菲知道了也好,早一日對楚南死了心,未必不是好事。」

    「死心?她要是能這麼容易死心,我又怎麼會苦苦瞞她到現在?」

    「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方學禮歎了口氣,「你多花點時間勸勸她吧!阿菲很識大體,她會明白做父母的苦心。」

    說是這麼說,當韻琴走進蘊菲閨房時,臉色依然很難看,她深吸一口氣,先把春雨支了出去,自己拉開椅子,坐在蘊菲面前,卻不先開口,望著女兒憔悴清減的容顏,心不由得軟了。

    蘊菲一向體貼孝順,但這兩天乍聞喬家的惡耗,心都碎了,除了傷心,什麼都顧不得了。此刻見到母親滿臉寒霜的走進來,約略猜得到來意,但她卻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話好說。

    經過片刻的沉默,做母親的歎了口氣,語帶憐愛的說:「就算你不吃不喝,對喬家又有什麼幫助?白白弄壞了自己的身子,何苦呢?」

    「為什麼你們都瞞著我?」蘊菲紅了眼眶。

    「讓你知道了,不就是現在這樣的結果嗎?」韻琴微惱的說,「我瞞著不讓你知道,就是怕你惹禍。」

    「喬家出了事,我傷心哭泣也是人之常情,能惹什麼禍事?」蘊菲抗議著,「連哭也不許,豈非太勢利了嗎?」

    「唉!你這孩子。」韻琴輕撫蘊菲的肩,「娘都坦白告訴你吧!那本《明史輯略》不只牽連喬家,你爹也參與過校勘工作,只是沒列名,一家人躲到杭州,不光是怕受喬家的連累而已,咱們一家也是自身難保。」

    蘊菲拾起紅腫的雙眼,望著母親,才驚覺到她的白髮和皺紋增加了許多,一定是過度憂慮和恐懼,讓母親蒼老了不少。

    「娘不是不知道你為楚南傷心,可是——」韻琴搖搖頭,「你是聰明識大體的人,想想看,這是謀逆重罪,一被官府發覺,你爹殺頭問斬,我們娘兒幾個發配充軍,可憐你弟弟才只十多歲,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父母、弟弟想想。」

    蘊菲垂淚不語。

    韻琴繼續往下說:「一家人避到杭州,你爹不敢出大門一步,就是要躲開這場禍事,你支使春雨出外公然打聽喬家的事,又整日哭哭啼啼,豈不惹鄰居們疑心?萬一洩漏底細,有人到衙門去告狀,怎麼得了?」

    一顆心懸懸唸唸只想到楚南的蘊菲,萬萬料不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利害關係,在母親的解說下,才知道自己可能為家人帶來一場滔天大禍。

    「娘!我……我不是故意的……」蘊菲不安極了,急忙奉不願意補過,「您放心!從今以後,我絕口不再提半個喬字,也不在人前露出傷心的神色,反正我心裹頭明白,一個人悄悄守著自己的志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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