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梅貝爾(梅貝兒)
第六章
宣瑾緊閉眼皮,腦中響起額娘的話,陷進天人交戰之中。
「聽額娘的話,這是最好的辦法……她是吳余子的徒弟,說的話準沒錯……」
他該這麼做嗎?
他究竟在遲疑什麼?
這時,原本晴朗的天空雷聲大作,還夾著閃電,沒過多久,便下起傾盆大雨,馬車的車篷傳來巨大的撞擊聲響,分散了宣瑾的心思。
本能的朝小窗往外看,路人紛紛走避躲雨,屋簷下一張熟悉的臉孔忽地閃過眼前,快速的倒退,腦中不經意的浮現流淚的面容,讓他心頭窒了窒。
德琳從來不輕易掉淚的,認識這麼多年,落淚的場面可以說屈指可數,只在她思念死去的額娘時才會哭。
那真的只是夢嗎?
「彰泰,停車!」他揚聲叫道。
駕駛馬車的侍衛立即扯緊韁繩,將馬車停下,然後探進戴上斗笠的頭顱。
「貝勒爺?」
他沉吟一下,「請德琳格格到馬車裡頭來。」他總覺得曾經做了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彰泰又把頭顱鑽了出去,順著主子的手勢,很快的找到正在某戶人家的屋簷下躲雨的德琳,於是抓了把油紙傘,來到裝作沒看見他的德琳跟前。
「德琳格格,請上馬車。」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坐在裡頭,她很有骨氣的回絕。
「代我謝謝你們家貝勒爺的好意,我在這裡等雨停就好了。」那天他都把話說得那麼難聽,既然要跟她畫清界線,又何必假惺惺。
「格格……」
德琳把頭一撇,「不要管我!」
自討沒趣的彰泰只好回去跟主子覆命。
不過馬車還是停在那兒,這次換宣瑾親自過來邀請她。
「下這麼大的雨,我送妳回去吧!」
撐著傘來到德琳面前,他站在石階下,仰起俊顏看著她,德琳深怕自己心軟,堅持不願把頭轉正。
「別像姑娘家那樣任性,這一點都不像妳。」
怒氣不由得上升,「我本來就是女的。」原來在他心中一直把她當成男的,從不把她當女子看待,這點嚴重傷了她的自尊心。
宣瑾閉了下眼,口氣放軟,「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的口氣很沖。
「妳究竟在生什麼氣?」
「我生什麼氣?」德琳喉頭抽緊,真的好想哭。「我這個小小的翰林之女怎麼敢生貝勒爺你的氣,又不是不要命了。」
他覺得她根本是在無理取鬧,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德琳氣呼呼的拍開大手,「我不要!」
「妳真的不走?」
不知怎地,她就是想跟他唱反調。「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瞅了她片刻,還是無法扔下她轉身離去,在心中歎了口氣,宣瑾走上石階,來到屋簷下,收起油紙傘擱在牆邊,這番舉動讓德琳生起一把無名火,好想一腳把他踢下去,可是偏偏又捨不得。
「你這是幹什麼?我都已經不去纏著你了,為什麼還要這樣羞辱我?是想表現你這個貝勒爺的寬宏大量嗎?」她喉頭微梗,噙著淚光反譏。
「你不是說要跟我恩斷義絕嗎?難道你又醉到忘了自己說過什麼?要不要我提醒你?」
宣瑾瞅著她憤慨不平的神情,不像是故意跟他作對,兀自揣測著,「妳還在氣我那天把妳攆出去的事?」指的是前陣子在他房裡的那一次。
「我不該氣嗎?你當著采月樓那些姑娘的面趕我走,還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害我被她們嘲笑,我也是要面子的,都被說成那樣,現在又跑來關心我,擔心我會淋濕,我說貝勒爺,你未免也太虛偽了。」
「采月樓?」
見他一臉錯愕的神情,德琳更氣了。
「你又要說你醉得連自己去了什麼地方都忘了是不是?告訴你,這次我不會再被你耍弄了!」她不會再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自取其辱了。
「采月樓」這個名字喚醒宣瑾的記憶。
他記得前天寅夜裡突然醒來,發現自己居然睡在從不涉足的妓院裡,身邊還躺著嬌軀半裸的妓女,驚疑之下,旋即招來老鴇,才知道是他自己主動送上門來,還出手闊綽的包下整個廂房,和幾個妓女鎮夜飲酒狂歡,可是他卻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駭人聽聞的還不只這些,宣瑾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和端敏長公主於御花園中小酌幾杯,雖然自己不勝酒力,仍勉強喝了兩杯……
難道只是這樣,就讓「它」順利侵入自己的軀殼?
這麼說來,足足有八、九個時辰,他完全在失神狀態中?
宣瑾心底驀地打了個突,光想到這段時間,「它」可能做了些什麼,又說了些什麼,手心已然擒滿冷汗。
「宣瑾?」見他臉色比死人還難看,額頭滲著薄汗,德琳忍不住關心,「你到底怎麼了?」
今天要不是聽德琳提起,恐怕連自己都不曉得曾經發生過這段插曲,有過一次,難保不會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總有一天,他會完全消失,而被「它」徹徹底底取代。
該死!
真是該死!
他發狂似的朝牆面狠狠捶了好幾下,手都紅了。
從沒看過他失控的樣子,德琳不由得失聲大叫,一把抓住他的手,「宣瑾,你在幹嘛?!好端端的幹嘛跟牆壁過不去?」
「我不太舒服。」他支著額頭,試著不讓自己顫抖,這一刻,宣瑾真的體會到什麼叫作無助和挫敗。
「真的,你的手在發抖,是不是會冷?」德琳頓時忘了方纔還在跟他嘔氣,連忙攙著他,另一手撐著油紙傘,「我扶你回馬車上去……既然不舒服幹嘛跑出來?一定是淋到雨著涼了,都幾歲的大男人,還不會照料自己,真是的。」
在彰泰的協助下,宣瑾爬上馬車車廂,德琳才要抽手,卻發現被只冰冷的男性手掌牢牢握住,抬眼覷向他依舊美麗黝黑的眼,瞳底似乎蕩漾著什麼,好像在懇求……
不!她所認識的宣瑾向來冷靜果決,有時甚至還相當嚴酷無情,做事手腕又厲害,在她眼裡是不會輕易被打倒的,也從來不會向人低頭,所以一定是她看錯了;但若不是,那又是什麼?
才這麼想,發覺自己已經爬上馬車,真恨不得揍自己一拳。
裕德琳,妳真沒用!
這麼簡單就心軟!
「我坐上來並不代表就原諒你了。」她哼了哼,先把話說清楚。
宣瑾眼下透著疲憊的陰影,口氣虛弱,「我知道。」
「還很不舒服是不是?」她佯裝隨口問問,一顆心卻七上八下。
有她在身邊,不知怎地心就安了。「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德琳不想表現的過度關心。
馬車緩緩前進,外頭的雨還在下。
「我那天很失態嗎?」
她低哼,「嗯。」
「我對妳說了些什麼?」宣瑾不得不問個明白。
德琳咬了咬唇,「很多難聽的話。」
「如果我說那不是真的我,妳會相信嗎?」他不想背黑鍋。
她聽了不由得嘲笑,「你該不會要跟我說是被什麼妖魔鬼怪給附身了吧!我才不相信有那種事。」
宣瑾嚥下舌尖的話,不再開口。
說了也解決不了問題,也許這樣對她比較好,就讓她繼續誤會吧!這樣就不必擔心她受到傷害,他必須以她的安全為優先考量。
「雨怎麼忽然下這麼大?真是掃興……咦?」德琳覺得氣氛有點悶,假裝掀開布簾,覷見走在前方不遠的女子背影,那圓圓潤潤的身形很好認的。「那不是蕥兒嗎?」
再多看一眼,確定沒有看走眼,果真是穆廷貝勒身邊的貼身婢女,也是他的心上人。
她假咳兩聲,對這輛馬車的主人笑了笑,「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介意多載個人吧?」
不等宣瑾開口回答,她又探出頭去,使喚起坐在前頭駕駛馬車的侍衛,好像他是自家的奴才。
「快一點!快一點!趕到她前面去。」話還沒說完,卻瞥見有個卑俗鬼祟的男子從巷內鑽出來,趁四下無人,一把摀住蕥兒的唇鼻,然後將瞬間昏迷的她拖了進去。「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當街強擄良家婦女,真是卑鄙!」今天要是她沒剛巧經過,蕥兒不就完蛋了。
說著,德琳不顧雨勢,翻身跳下馬車,見義勇為的追上去救人。
「不要跑!快把人放下!」
扛著用麻袋裝的重物,男子跑不快,也沒想到會事跡敗露,在小巷中鑽來鑽去想甩開糾纏,但見對方仍窮追不捨,只得將到手的東西丟下獨自逃走。
她追得氣喘如牛,也淋成了落湯雞。「有種別跑!可惡!」呼、呼、呼,幸好把人救回來了。
飛快解開地上的麻袋,裡頭的人果然是蕥兒。
「怎麼叫不醒?」可能是被下了蒙汗藥。「算了,先帶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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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這是哪裡?
德琳困難的掀動又乾又疼的眼皮,意識和知覺漸漸回到體內,這才發覺自己的雙手被人用鐵鏈綁在牆上兩側,稍微動了一下,全身好像有火在燒,讓她差點又痛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