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澄若
「你憑什麼……」紅葉伸出去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勇氣在一對盛滿怒意的激切眼眸下達成原意。
「我是大夫。」嗣衣不怪紅葉,只澄清她的疑慮。「把門關上。」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還記得旭日是如何堅決要守住她的秘密。
不過聽紅葉不停嘟嚎著「男女授受不親」云云,這「秘密」怕是又多一人知曉了。
嗣衣解下腰帶內裡的皮套,其內赫然是一排大小不等的銀針,他取出數枝中空的細小長針,過火後扎到旭日身上。
他還真的懂醫術!嗣衣熟練的動作,不管是進針時毫不遲疑的深度拿捏,或是接下由銀針口汨汨流出的腥黑污血,都令紅葉在瞬間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他看起來似乎挺厲害的……
就著剛剛紅葉端來的水,嗣衣拭著旭日額際冷汗,突然出聲:「還不燒水去。」
紅葉嚇了一跳,不敢承認自己剛剛一時竟看呆了。
「呃……你剛剛又沒說。」知道不是辯解的時候,她只低低嘀咕,才又換上較大的音量:「要燒多少?」
「足夠讓她泡上一次熱水澡的量。」他拿下她額上已轉成溫熱的布巾,換上新的。
見細針所放出的血終於變成正常的顏色,嗣衣鬆了口氣,起出所有的針後,馬上餵她一顆丹藥。當日在街上省下了一顆,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用到。
他再把一次脈,指下紛亂的脈相連帶也亂了他的心情。他不敢誇口天下所有的藥材他都瞭若指掌,但好歹浸濕經年,如今遇上令他百思不解的情況,怎不勾起他的好奇
嗣衣翻弄著桌上的杯盤,想找出罪魁禍首。
他每樣菜都嘗嘗味道,不是不怕中毒,而是他的體質較常人不易中毒,而且他的味覺非常敏銳,只要菜中稍有異樣,他馬上就能得知。可是,這些菜全部沒有問題!
最後,飄著細小淡黃花瓣的半碗水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夾起一瓣塞進嘴裡,咬了幾口又吐掉。令他感到訝異的不是淡黃小花轉眼間竟成鮮紅,而是唇舌傳來的些微麻刺感,還有更重要的是,他沒見過這種植物。
老婦臨死前的詛咒讓嗣衣心底寒意陡生,他快步走向設在屋後的廚間。
「那湯是你煮的吧?」
紅葉聞聲,失手落下舀水的杓子,嗣衣一臉風雨欲來的駭人神情讓她猛吞口水。
「那些花是從哪裡來的?」生氣於事無補,他只是想弄清真相。
沒錯,現在生氣於事無補……告誡的聲音在嗣衣腦中一再重複。
紅葉臉上毫無血色,抖著聲:「一個老婆婆賣的……說是吉祥……」
於事無補——
「喀」的一聲,嗣衣的掌落在紅葉身旁的大灶一角,打落了一地紅磚肩。
他知道這是遷怒無辜。嗣衣氣息紊亂的看著自己的手掌,感覺剛剛一瞬間好像不是自己所有的猛烈激動。
他終於知道為何有人會有鞭屍這種瘋狂舉動,因為他現在就有這種衝動!
「想辦法燒水來。」嗣衣冷冷撂下指示。
紅葉終於軟了腳,跌在地上,身旁大灶呼應似的「轟」一聲,塌成一堆細粉,熄了剛起的小火。裝滿水的鐵獲傾斜了去,水流了滿地,腳底的濕意讓紅葉回過神來,她看著、想著,驚懼後的放鬆讓她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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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衣,你回來了。」司徒毅打個招呼,急急的拉著老大夫便要往屋裡去。
因為他得先押解那三人回衙門,所以要老大夫自己先過來,哪想到老大夫竟然迷路了,害他又浪費了不少時間把人找回來。
不曉得旭日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暫時沒有危險。」毒性雖奇特,但仍可解,應不至於危及性命。可令他耿耿於懷的是另一個問題,現在只希望鐵掌櫃可以盡快聯絡上小六和傅意北。嗣衣在內心祈禱見多識廣的那對夫妻能幫他解決這個難題。
司徒毅不能馬上理解嗣衣的言語,見老大夫向嗣衣寒暄,才猛然憶起嗣衣的本行正是賣藥。耳裡雖然聽明白了老大夫「既然有四少在,相信諸病症必可迎刃而解」諸語,他仍是無法想像嗣衣幫人看病的模樣。
嗣衣看起來就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酷樣,相對於老大夫的慈眉善目,嗣衣不苟言笑的清俊外貌只顯得無情。
他可以跟旭日勾肩搭背,卻絕對不會想碰嗣衣一下!天底下有這種大夫嗎?
司徒毅帶點審視意味的眼光一直往視著嗣衣,見他冷靜如昔的與老大夫道別,但一雙少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冷眼中可瞧見淡淡的擔憂。
「還會有什麼問題嗎?」雖然才認識嗣衣不久,大概也知道能讓這個大冰人的面具崩解,事情可能不是只有一點棘手而已。
「……毒性沒有完全去除。」
「那又怎麼樣?」命能救回來最重要,其他有什麼後遺症可以慢慢再治。
「我希望她沒事,但不排除有後遺症的可能,一切要等旭日醒來才能確定。」
司徒毅猶豫的看著嗣衣一臉陰霾,硬著頭皮建議:「或許我們該參考一下別人的意見?」他雖是外行,但也知道醫人這事兒很難說的,嗣衣認為是絕症,說不定另一人會覺得有救。更何況,他打從心底懷疑嗣衣是否真是大夫。
剛剛那位老大夫應該還沒走遠吧?
「我已經讓人去找了。」細不可查的皺了眉,嗣衣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現在沒事吧?」
「一個時辰後得回家看爹娘。」他已經三天沒有被叨念了,人不能大貪心。
「那好,你來代替紅葉吧。」那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很是令他心煩。
代替紅葉?
嗣衣關門前不忘告誡:「水燒好了叫我一聲,別擅自闖進來。」
語畢,便「叩」的合上門板。
司徒毅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被拒於門外,愣了下,才凝聚怒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些人沒有想過讓一個「名捕」去做跑腿、燒水的雜役是大材小用嗎?他三天沒回家,不單是不想被嘮叨,有一半的原因是沒有臉向父母親交代這幾天的去處。
可是現在中毒的人最大,他就再勉為其難委屈一次吧!牽強的找了個令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司徒毅繞到屋後,看見一身狼狽的紅葉,訝問:「發生了什麼事?」
紅葉抽咽的說著事情經過。司徒毅對哭泣的女人最沒有辦法了,安慰了兩聲,才半逼半哄的讓紅葉離去。
他還以為嗣衣這人沒血、沒眼淚,原來也會生氣啊!司徒毅搖搖頭,覺得自己識人眼光有待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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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怪!
旭日眨眨眼睛,看見熟悉的屋頂,屋樑上她堆放的一些小玩意都仍在原位。想轉頭看向地上,閉了眼,卻覺一陣天旋地轉,詫異的睜大眼睛,眩暈感才消退了些。這才看清坑洞已讓人填平,整個地板看起來就跟之前一樣正常。她眼睛兜轉了一圈,馬上知道屋裡已讓人整理過了。
然後,她看見嗣衣走進來。
再然後,她知道怪在哪裡了。
她直直的看向嗣衣,看見他手裡拿著東西,急急的朝她走來;看見他嘴裡說著什麼,臉上有著複雜的情緒,像是憂喜參半。
沒見過嗣衣這般模樣,但這還不是最讓她感到奇怪的地方。
她知道嗣衣的武功很不錯,輕功造詣上乘,聽不見他的腳步聲是正常的,但怎麼連他碰倒的杯子摔在地上都能無聲無息?旭日瞪著地上的碎片,已經模糊意識到令她無法置信的事實。
嗣衣的嘴仍動著,似乎在解釋什麼,但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根本聽不見!
天,旭日臉上血色盡褪。
小鳥的啾鳴、街道的喧囂、鄰居大娘的吆喝聲、孩童的嘻鬧聲……每天每天伴隨著她的一切聲音被完完全全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而她的感覺竟然只是「很怪」!
「這是怎麼回事?」她開口問,卻發現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顫抖的手指摸向喉間,確定那震動存在,又抬頭問:「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你聽得見嗎?」手指不自覺曲握成拳,屏息等待嗣衣的回答。
聽聞原本清亮的音色如今抖顫如秋風落葉,嗣衣喉中一緊,抓過她緊抱在胸前的手,在她的掌心寫著:
——你中毒了,短時間之內可能喪失聽力。
平常短短的一句話,現在得費上數倍的時間傳達,嗣衣志怎的注意旭日的反應。
旭日一直沉默不語,等到嗣衣感覺不對時,她又突然開口:
「我有一堆學雕刻的師兄弟,其中二師兄和我手藝最好。」旭日語氣平淡的敘述著,兩眼失去焦點,茫然看著前方。
「師父說,二師兄天資遠不及我,之所以會有一番成就,是因為他天生聾啞,所以餘下體覺敏銳勝於常人。」
「你知道我當時怎麼同我師父說的嗎?」
她的反應太平淡了。嗣衣憂心的想著,一邊搖頭回答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