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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雷恩那

    「……好苦……不要了……」那眼睫閃出淚花,這會兒,她擱在膝上的小手握成小拳,偏開頭不願再喝。

    年永勁沒理會,又一匙藥汁湊上。「不喝完不行。」

    「可是真的好苦……」她再次側開臉,不讓小匙碰上嘴。

    「是藥當然苦。妳之前的藥若都乖乖喝了,病又怎會拖到現下?」他早在懷疑,既是永澤親自開出的藥單子,對付小小的傷風輕咳,怎可能不藥到病除?除非病人自個兒動了手腳。

    聞言,鳳祥蘭有些心虛,委屈地垂下眼睫。

    「你又何需管我?這些時候,你總是躲著我,我心裡難道還不清楚嗎?」

    年永勁一怔,胸口輕扯,片刻才道:「我沒躲誰。」略頓,湯匙又抵了過去,「把藥喝完。」

    「我不唔……」她紅唇一張,藥汁便跟著灌進,跟著又勉強喝了三、四匙,最後實在苦得難受,她蹙緊秀眉咳了起來,還嘔出一大口苦汁。

    「祥蘭兒?!」年永勁鐵青著臉,反射性地驚喝一聲,怕她將方纔好不容易才餵進的藥全數吐將出來。

    他忙倒來一杯清茶給她漱口,邊拍撫著她的背,見她一張秀容更顯蒼白,他心揪成一團,突地惱起自己。

    「躺下來。」他半強迫地將她輕推平躺,拉來錦被為她蓋著。

    她的水眸漾著如夢似幻的波光,有一瞬間,還以為她正幽幽然地瞅著他。

    他真不知自己到底怎麼了?

    永春離家十載,如今返回開封,這該是他最樂意見到的事,他可以瀟灑地走,卻不懂心在猶豫些什麼。

    甩甩頭,他硬將凝注的雙目從那張我見猶憐的小臉移開,起身欲走,一隻灰袖卻被人給扯住了。

    「你……你要上哪兒去?」鳳祥蘭聲柔而啞,蒼白的頰慢慢有了嫣色。

    他未正面回答,只道:「妳躺著小睡片刻,等藥性慢慢發了,就不咳了。」

    「我不要喝藥了,好苦……我、我不喝了……」她癟癟嘴,仍扯著他的袖不放。

    「若沒再咳的話,就不喝了。」他頓了頓,「我會盯著。」意思已十分清楚,他會盯著她喝藥,直到她痊癒為止。

    鳳祥蘭幽幽歎息,咬咬唇,有些使小性兒地道:「你何必管我?反正你避我如蛇蠍,能躲多遠是多遠,我、我不去招惹你,你該是快活許多。」

    年永勁神色不豫,一會兒才問:「我為什麼要躲妳?」

    他這頑固的德行,半句真話也不願吐,就想教人一直這麼懸著、牽掛著,他便開心暢快嗎?

    鳳祥蘭心裡又翻騰起一陣氣苦,她是欠了他,這世間男子何其多,誰教她偏偏想不開,就要這一個。

    胸脯鼓動,氣息紊亂,她眸光鎖在他咽喉處,聲若琴音--

    「你躲我,是因為你在意著那晚在這閨房裡發生的事;你躲我,是因為你聽見我那夜仗著幾分酒意,一古腦兒對你吐露的心底話:你躲我,是因為我、我沒了女兒家該有的矜持,硬是抱緊你,還、還強吻了你。」她雙眼眨也未眨,兩行淚便順著勻頰滑下,嗓音頓時一苦--

    「永勁……永勁……我沒醉,我清醒得很,我、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那些話教我藏在心裡好久了,終能對你道出……你……你別對我說殘忍的話,你呵,要真對我無半分情意,又怎能響應那一記親吻…水勁,我該拿你怎麼辦?你又想我怎麼辦呢?」

    房中變得極靜,靜得只聽聞兩人交錯的氣息。

    年永勁胸口與她一般起伏甚劇,峻顏更是陰晴不定,他心跳快得幾要超過負荷,眼珠深黝黝的,許久,終於吐出話來--

    「那一晚……是我的錯。」他不該受那箏音的召喚,不該踏進她閨房裡,就如同現在,他不該再繼續待下。

    聽他下這斷語,鳳祥蘭心一抽,下意識想笑,淚卻無聲無息地流得更凶。

    「妳……有什麼好哭的?」他陰鬱沉眉,從未像此刻這般憎惡自己。

    她螓首在繡枕上搖了搖,慘慘笑著,鼻音好重:「永勁,那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的錯……」

    他眉峰成巒,打了好幾個結,死瞪著她。

    鳳祥蘭接著又道:「誰教我心裡有你,便以為你心裡也要有我,這才公平,卻沒去多想,情字向來由天不由人的,呵呵……永勁,你說我多傻,你沒錯,錯的是我……誰教我偏偏喜愛你……」

    老天--

    年永勁腦中一片紊亂,明知她的話不對,想反駁,想告訴她些什麼,但心像在火上煎熬,渾身皆痛,教他一時間如何理出思緒?

    然後是她的情意,忽地兜頭罩來,教他措手不及。

    「別說傻話,妳、妳快合上眼休息。」他第二次要走,掙開她的小手,逃得有些狼狽,卻聽見她在身後輕啞地問--

    「永勁……你喜愛的是她嗎?」

    他步伐陡定,倏地回身。

    「妳說什麼?」他喜愛誰了?他的心裡除了……除了……思緒忽地一頓,他頭使勁一甩,欲將那渾沌不明的心念甩拋。

    鳳祥蘭用手背拭淨臉容,軟唇微牽,自有一股楚楚憐味--

    「姚家小姐,就是城西大戶姚來發的掌上明珠姚嬌嬌。我聽人說了,她、她生得很美,既嬌又俏,永勁……你會答應她的求親嗎?」她賭了,再不放手一賭,真要悶出重病。

    以退為進,她的贏面仍大,不是嗎?

    旁人都站在她這邊,她不想放、不願放呵……她追得好苦、好累,就不信沒能在他心湖裡掀起一絲情潮。

    年永勁渾身一震,未料及她會知悉姚嬌嬌主動求親之事。

    那日在永豐客棧,他只當姚家姑娘是一時興起,才會說出那樣的話語,他沒放在心上,自然不覺困擾,卻不知這事是如何傳到鳳祥蘭耳裡。

    「妳胡說什麼?!」他低喝,不願回答。

    「我是否胡說,你、你心裡自是清楚……」她鼻頭泛紅,眸中浮霧,似乎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才好,只得笑著--

    「永勁,這樣挺好的,不是嗎?原來不只我一個,也有別的姑娘同你表白情意,這真的挺好的,不是嗎?我、我想……我自該替你歡喜,有別家的姑娘也想珍惜你……」說著、說著,她眉心輕蹙,唇一癟,水霧化作兩滴淚,又靜靜垂了下來。

    她是真傷心,卻硬是道出反話,那苦更澀上三分。

    年永勁徹底被打敗了。

    他怕她的淚,更怕她強顏歡笑的神態,攪得他頭昏眼花,不知如何自處。

    英俊五官陰沉得很,罩著厚厚一層寒霜,一切的情感全教他強行鎖在瞳底深處,而胸懷淤塞漲痛,他嘗試要呼出那股悶氣,卻是適得其反。

    「妳……」掀唇不成語,他咬咬牙,頭一甩,終是轉身離去。

    第八章最怕寂寥覆傲情

    今日開封盛事,正是「年家太極」老太爺百二十歲壽辰,亦是第十九代掌門正名大會,這十日來,江湖上各路英雄豪傑皆持帖子紛紛趕至,備上厚禮登門拜訪。

    年家大宅的前院大廳早擠滿各門各派前來祝賀的好朋友,禮品堆得半天高,數量仍陸續增加中,都快尋不到地方擺放,讓宅中的僕役丫鬟們忙得人仰馬翻。幸得幾位年輕一輩的年家子弟待客接物方面極為得體大方,調度安排下,整個場面熱鬧卻不紊亂。

    相對於前院大廳的熱烈氣氛,大宅後院的石牆外卻是異常幽靜。

    厚牆外,一排及人腰高的矮樹叢生得特別翠綠,碧草如茵,散落著幾塊古樸大石,再過去是一面小小澄湖,名為「守清」,立在守清湖畔這一端,可望見不遠處年家自辦的學堂。

    男子灰袖微揚,一粒小石子隨即飛出,輕點在湖面上,瞬間躍起,又以一個漂亮弧度落下,再躍起,接連著好幾回才咚一聲沉入湖中。

    他這手「打水漂」的技巧練得極好,就見平靜水面出現好幾處中心點,漣漪一圈圈往外擴散,頗有韻味。

    望著水波隱隱的湖心,他五官淡凝,動也不動,似乎腦中正糾纏著什麼,教他委實難以決定。

    忽地,身後傳出細碎腳步聲。

    他倏然回首,在那排矮樹叢處瞧見姑娘春衫清雅,雪容如夢,正舉起藕臂摸索著,欲尋找矮樹叢間的縫兒,好穿越過來湖邊。

    心一震,年永勁濃眉不自覺壓低,等回過神時,竟已來到姑娘面前。

    「妳那兩個貼身丫鬟呢?!」一開口就鼓著火氣燒人,明知這樣不好,他卻控制不住。

    「啊?!」鳳祥蘭早瞧見他走至,可仍舊被他嚇了一跳。「永勁……我、我……你你……」

    就近一看,她下巴似乎瘦尖了些,腰身略微清減,風要再強些,真要將她吹飛似的,而一件薄披風掛在右臂卻不穿上,看得他更是一肚子悶火。

    「該死的!妳咳嗽的毛病才好,又想躺回榻上多喝幾碗藥嗎?!」

    她搖著頭。「沒、沒有啊,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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