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雷恩那
「呃……呵呵……小姐,咱兒剛才瞧過香吟了,她身體好得很,這一胎肯定生得容易,她還怕咱兒獨自一個沒法把小姐照顧好呢,哼,可不小瞧了咱兒?小姐、小姐,咱兒再同您說,那個……哇啊!小姐,您、您怎麼了?臉怎地紅成這模樣?小姐,慢、慢--等等呀,您、您您別掉淚啊!」嗚,怎地一回事?!別嚇她呀!
她哭了?!
教他凶哭的?!
煩啊……
她哭個什麼勁兒?!
綠袖的驚呼隨著秋風傳來,年永勁挺立在門邊,一臉悒鬱,忍不住揚掌擊向門板,那厚實的木塊帕地輕響,竟裂了一道細縫,像在笑他。
該死!
他腦中淨是她受傷又倔強的神情,攪得自己心頭大亂。
重重吐出口氣,他頭使勁一甩,調回視線瞧向桌上的熱食,但覺那飢腸轆轆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口中澀然,竟是提不起半點胃口……
他眉峰成巒,一手搗住左胸,卻是不解,這般奇異的飢渴,究竟為何?
第五章縱教清姿太纖弱
馬車出開封城西大門,沿著河道往東而去,約莫一個半時辰的路程便抵達澄陽鎮。
澄陽是個小鎮,一條大河從中穿過,兩岸鎮民往來還得靠舟船擺渡,然而入秋後的豪雨造成河面暴漲,挾帶中、上游的上石泥沙滾滾而下,一夜之間,洪水升高過岸,沖毀岸上堤防,將兩旁的農地屋舍盡數席捲。
百姓們根本不及收拾家當,忙攜家帶眷撤到地勢較高之所暫避水災,天剛放晴了兩日,洪水稍退,好幾戶人家按捺不住,便回到自個兒家園,動手清理起內外來了。
「詠貞,咱們到了嗎?」馬車的灰布簾內,那柔嗓輕問,隨即,一張雪容探出,任清光在她頰上輕吻。
坐在前頭駕車的年詠貞歎了聲,側過臉,眸中淨是哀怨--
「是到澄陽鎮啦,不過咱們的馬車還得往坡上再行個兩、三里路,那兒地勢高,鎮民這幾日全集中在那兒。」
「詠貞,怎麼了?妳聲音聽起來像是鬧肚疼。」灰布簾後的姑娘雙手習慣性地摸索著,小心翼翼地爬出來,挨著年詠貞斂裙而坐。
聞言,年詠貞終於按捺不住,聲音豈只像是鬧肚疼,都快哭了--
「祥蘭兒呀!妳、妳妳……我待妳不薄啊,妳、妳誰人的馬車不搭,為啥偏要搭我的?!嗚……永勁昨兒個千交代、萬交代,不准誰讓妳跟來的,嗚嗚……要是教他知悉,我皮八成保不住啦!」
「年家太極」此次對澄陽鎮義捐的米糧有三大馬車,分別由年詠霞、年詠菁和年詠貞駕車送達,尚有兩車保暖衣物則由年府裡的兩、三名長工負責,就跟在糧車後頭。
至於鳳祥蘭這個「不速之客」,是整批隊伍行過半途才陡然現身的,也不知她何時摸上馬車,窩在一袋袋麵粉和白米後頭,教可憐的年詠貞發覺時,她臉容和發上還沾著白撲撲的麵粉,東一片、西一塊的,無焦距的眸笑得瞇成縫兒。
想當然耳,車隊為了她整個停在半途。年家三位姑娘不約而同都記起年永勁前晚耳提面命的交代,不禁打哆嗦,可真要立即送她回開封,一來一往又要耗掉兩、三個時辰,最後還是年詠霞作了決定,帶著鳳祥蘭一道走。
年詠貞兩眉都成八字了。「回頭我找綠袖算帳,妳躲在馬車裡,她肯定是幫兇啦。」
由於是上坡的路,有些顛,鳳祥蘭扶著一旁的橫欄,吐氣如蘭地輕歎--
「妳錯怪她啦,我故意將她支開,要她幫香吟燉些補品。年家大宅我住了二十年啦,哪處的廊道庭院我不熟悉?妳們的馬車就停在大門前裝貨,我一溜出大門,也沒多想,就偷偷爬上其中一輛,哪裡知道恰是妳負責的……」她一頓,輕咬紅唇,神情竟是落寞--
「原就說好要帶人家一道出來的,我好一段時候沒搭馬車、沒上郊外走走了,這會兒隨妳們來賑災,除散心外,也能盡點棉薄之力幫助別人,要不是永勁他、他……他……唉……總之,是我不好,累了妳們。」
「呃……祥蘭兒,妳、妳妳別說這話。」唉,她滿腔的保護欲全給喚起啦。頭一甩,年詠貞挺豪氣干雲地道:「算啦,咱們把妳偷拎了來,照樣也能偷拎著回去,永勁那邊忙得昏天暗地的,早出晚歸,哪能掌握妳的行蹤?要是真紙包不住火,給他知曉了,咱兒替妳頂著便是,再不,也還有詠霞和詠菁作伴哩。」
鳳祥蘭笑出聲來。「我知道的,妳向來待我好。」
「呵呵呵……咱們從小玩到大嘛。」
馬車又行一刻,坡地變得平緩許多,臨時搭建的板屋和帳篷錯落著,圍在一口井的周邊。見年家馬車抵達,幾名健壯的漢子迎將過來,與為首的年詠霞寒暄幾句,便開始幫忙卸下米糧等等。
見年詠貞護在身旁,鳳祥蘭內心歎了口氣,明白年家人全把她當成糖娃娃了,一見陽光便要消融似的。
「詠貞,妳忙去吧,讓我獨自坐在這兒吹吹涼風,別擔心我了。」
年詠貞清靈的眼珠子溜了溜,斟酌了會兒,終於道:「那好,妳乖乖在這兒,我幫大夥兒搬東西,待會兒還得派糧煮粥、分送衣物,妳要有啥兒需要,喊一聲便成,咱們就在附近。」
鳳祥蘭微笑領首。年詠貞一走,她的注意力立即教不遠處一群嬉鬧玩耍的孩童引去。不識愁滋味最好,孩子天真樸實,有玩伴一切都好,她靜瞅著,有幾個孩子也好奇地打量著她,正拖著腳步悄悄挨近。
她可沒忘自己是個瞎眼姑娘,得做到「視若無睹」,便維持姿態靜靜候著,等那些孩子一個接著一個靠攏過來……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派糧的帳篷前已大排長龍,七、八隻大鑊冒著團團白煙,白粥滾燙,年詠貞和幾名大漢正忙著替眾人盛舀,邊張聲提點要百姓們小心粥燙。
另一邊,年詠霞和年永菁已將保暖的衣物和棉被整理妥當,準備分送給大家。
正值此際,一匹黃褐雜花的駿馬疾馳而至,馬背上的男子半身髒污,素面灰袍的下襬淨沾泥上,一雙紫靴也被浸染成上黃顏色,幾縷髮絲還擺脫了束髻,散在寬額及兩鬢,瞧起來該是狼狽不堪,但那身影高大挺直,雙肩寬闊,而五官深沉嚴峻,一對眸更是神俊精采,教人望而生敬。
他翻身下馬,筆直朝發糧、供粥的帳篷步去,聽見那年輕朝氣的嗓音嚷道--
「來來來,慢慢來,大夥兒都有粥吃,一旁還準備了幾味醬菜,各位若不嫌棄,便將就用些。唉唉,別垂頭喪氣的,吃飽才生得出力氣,休息一陣,等這天大晴了,大夥兒再來整頓家園--老伯,您的粥盛滿啦,小心燙呀,下一位--」
年詠貞抓著大木杓喳呼著,頭一抬,瞧見那灰袍男子立在眼前,瞬地瞠大雙眸,手裡的大杓子咯一聲掉進大鑊裡,好幾滴熱粥濺在手背上,竟也不覺燙。
「祥、祥祥祥祥……祥蘭兒快、快快……」直覺的反應,她是想叫鳳祥蘭快跑,躲得遠遠的,千萬別出現,哪裡知道一句話教她說得七零八落,倒先露出馬腳了。
年永勁銳目陡瞇,沉聲問:「祥蘭兒在這裡?」
「呃……呵呵……祥蘭兒不、不不--」她雙手擋在胸前亂揮,正要找幾尺外的年詠霞和年詠菁求援,一旁隨著馬隊載糧前來的一各年家長工衝著年永勁道--
「大爺,祥蘭姑娘不在這兒。」
「對、對,她、她她不在這兒。」年詠貞咧嘴笑。
年家長工又道:「不過,她一個時辰前是在的,就坐在馬車那兒,一群孩子圈在她身邊聽她說故事,這會兒,正跟那些孩子爬到坡頂上玩耍,哪,瞧,上頭飛著兩隻風箏,還是咱兒上回和阿德一塊兒幫孩子們糊的。」他一隻手指著不遠處的天際,笑嘻嘻的。
聞言,年永勁的反應平靜得教人發寒,他收回視線,橫掃了年詠貞一眼,後者圓臉上的笑立即凍結,僵到極處,恨不得張嘴把那名不知輕重、不懂「民間疾苦」、老實過了頭的長工狠咬一口。
此時,年詠霞和年詠菁也發覺他的到來,不過一切都遲了,就見他從容地躍上馬背,又從容地策馬往坡頂上去,五官波瀾不興。
然而,這暴風雨前的寧靜,早嚇得年家三位姑娘花容失色,想到鳳祥蘭即將面對的遭遇,也僅能掬一把清淚,聊表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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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汛也該結束了,天好清,即便有雲,也如雪白棉絮,聚集不了雨滴,只要別再降雨,暴漲的河水便能慢慢退去。
坐在草坡上,風清新迎來,吹動鳳祥蘭的髮絲和衣衫,週遭童稚的笑聲此起彼落,沒來由的,她也跟著牽動唇瓣,直到一個小女娃跑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臉容微偏,笑渦輕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