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梵朵
「鬱金香傳奇——」素練看不出他內心真正的思緒。
「完了、完了,今晚鐵定白費功夫了。」俞驥搖著頭,眉頭向中擠成一氣。
「怎麼說?!」素練疑惑地問著。
俞驥頭一偏,看著表情沮喪的素練,說:「這種花最有催情作用了,今天晚上我一定會被一籮筐的女人給撕成碎片了,哪還可以神智清晰地找著我的王妃——」話未說完,他就憋不住笑了。
「難怪林薰修說你有嚴重的自戀狂。」素練轉著烏溜大眼,揶揄地笑說著。「你什麼時候把他的話當名言啦!」這口氣有著濃厚的酸味。
這算吃醋嗎?素練不敢問。
「什麼名言不名言的!我只是覺得林薰修他人挺親切的,而且——」
「吱——」刺耳的緊急煞車聲。
不會吧!這樣就生氣,那未免器量也太窄了吧!素練把未說完的話給吞下去,一肚子咕噥著,「什麼事呀?」
俞驥沒說話,只是用手向前指一指。
素練順著他的手向前方窗外探去,「蛇——」她叫了一聲,隨即就要開了車門下去瞧瞧。
「不許去,」俞驥拉著她的手肘,說:「小姐,那不是蝸牛、不是蚯蚓,那是一條青竹絲吔!我都已經先讓它過馬路了,你就在車子裡等一等吧!」這算是第三次了,離上次的「蚯蚓老大」也不過才三天而已。俞驥雖有點無可奈何,但,他還是「禮讓」了這些不守交通規則的動物。
「哈哈哈——那不是青竹絲啦!只不過是條草蛇罷了。」畢竟是在鄉間生活的,對於這些素練是相當熟悉的。
「你怎麼確定?」俞驥不太相信。
「當然可以確定啦!上一回就有條青竹絲掛在我房間窗口外的樹枝上,害我盯了它一晚都沒敢睡覺,怕它想不開會破窗而入——」
「你唬我?」
「這還不算什麼哩!記得有一次我一大早開了門出去,便見著一條響尾蛇從門口滑過我的腳邊,再徐徐地沿著走廊鑽進草叢裡——」素練說得口沫橫飛,卻忽略了一旁神色早已鐵青的俞驥。
「明天起——不,今天起,不要再住芙蓉坊了,我替你在度假村安排個房間。」「這麼緊張做什麼?!?!你沒聽過生死有命——」
「你不搬,那我找人替你搬。」
他是認真的!素練剎那間感動不已。
「謝謝你的關心!只是芙蓉坊是我的家,我不會輕易撤離的。」
「那怎麼會是你的家?!你不過是他們的員工而已——」話到此,俞驥才有點恍惚又不甚確定地看著素練,問著:「是吧?!」
認識素練這陣子以來,他一直以為素練與程家夫婦一樣同是這片農場請來的管理人員,而他也知道素練並非找不到都會型的工作,只是特別鍾情鄉野生活。
他印象中的她,總是與眾不同,讓精明如他無法看透。
「我——不只是員工而已,芙蓉坊是我母親遺留給我的紀念,我愛這片土地甚於我的生命。」緩緩的口氣中,有著淡淡的愁緒。這是素練第一次主動對人透露她刻意保守的秘密,自她的身世到開墾芙蓉坊的一切……
良久、良久,俞驥才在沉思中說出的話語:「我——我很遺憾不能陪你走過那段艱困時期,不過,相信我,以後你的事都會有我的支持。」
「你不怪我隱瞞你——我的身份?!?!」素練有些歉疚。
俞驥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頰,以百般心疼的眼眸向她凝望著,「小傻瓜,我明白你的苦衷。」
在酥人的語氣中,不知不覺地兩人的臉愈靠愈近,彼此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吹落而出的鼻息,兩顆熾熱卻壓抑的心眼看著就要崩裂——
「叭叭——」幾聲突如其來的喇叭打破了意亂情迷的兩人世界。
「咳——嗯——」俞驥不甚自然地將自己從這情境中抽離,握住方向盤,打到D檔,踩著油門向前駛去。
而素練也慌亂地撥著耳際的髮絲,困窘得不敢再多看俞驥一眼。
依照往例,俞驥在農場外的地方停了車,陪著素練散步進去。只因為素練說那條從大門砌到木屋的花徑可以解人煩憂、撫慰心靈,所以俞驥自然而然地配合著她的喜好,先把自己的世俗、急躁放一邊去。
幾天下來,他愈來愈喜歡這份閒散浪漫的情趣,一向不愛聞花弄草的他,也在素練的「指導」下可以一一叫出各種植物的學名。
這種成就感,賺不了錢,卻格外令他歡欣。
「回來啦!」遠遠地,就看見程媽高興地揮著手,「來——喝杯冬瓜茶,消消熱氣!」
自從程媽知道俞驥存在的那刻起,無不處心積慮地想撮合素練同他早點配成對,尤其這陣子,幾乎每天早上都看見他們有說有笑地散步歸來,一向嗅覺很靈的她,就聞出熱戀的氣息。
這下子,她就不怕素練舅舅的詭計了。
「奇怪!我發現你們自製的各種飲料,風味都很特別,完全不同外面大量的包裝成品。」俞驥每次都喝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那是咱們芙蓉坊有位「百花公主」,經由她的玉手配製出的飲料,不僅好喝而且能治病呢!」
「百花公主?!」俞驥興味盎然地看著素練。
「別聽程媽的——」素練不太好意思,「只不過彫蟲小技——」
看著素練清秀溫婉的神韻,突然間,俞驥竟又想起夢境中那位叫芙影的女孩。不知怎地,俞驥老覺得不論是舉手投足或回眸淺笑,甚至於那銀鈴般的笑聲,她們之間都有著無法迴避的神似。
一直到俞驥回到飯店,他的腦海還閃著芙影與素練的神情。
「俞驥,你跑到哪兒去了?!?!大清早就見不著人影!」林薰修匆匆忙忙地來到俞驥的車前。
「什麼事?!」俞驥沒什麼興致似地懶懶問著。
「俞伯伯有要緊事找你呀!」
「他?會有什麼事。」俞驥跳下車,無可奈何地說著。
走進大廳,俞驥按了第十二樓的電梯,心裡正猜測著俞振榮又要給他什麼樣的難題。
「爸,你找我?」俞驥口氣冷漠。
「你一大早上哪兒去啦?」俞振榮的態度也是威嚴有餘卻力道不足。畢竟俞驥是他的兒子,他們再生疏也還有親情的牽絆在裡面。
「運動。」俞驥對俞振榮一向不願多說什麼。
「哼!想騙我呀!有人說看見你的車子裡有一位女孩,而且不是我替你規劃的那些女孩。」
「你跟蹤我?!」俞驥火氣上來了。
「我哪有閒工夫跟蹤你,是我的秘書早上從鎮上辦事回來時看見的,他說你車上的女孩看起來土土的,根本不是有資格攀上咱們俞家的眾家美女。」
「對我而言,她的美是無人可以比擬的——」俞驥有些動氣地脫口而出。
俞振榮瞄了俞驥一眼,點了根雪茄塞到嘴裡,「記住,你只能娶對我們俞家有利益的女人,其他的,只能玩玩而已。」吐著白霧茫茫的煙圈中,有著俞振榮冥頑不靈的自私。
「就像你娶了我媽,又逼死她的絕情?!」俞驥牽扯的嘴角中有著巨大的恨意。
當年俞驥的母親是家中的獨生女,有著家族自上海遷來台灣的幾大箱金銀家當,而他父親看上的就僅僅是這些財富,於是千方百計地把花樣年華的母親娶進俞家。幾年光景下來,俞家憑著那幾大箱的財產建立了屬於俞家自己的紡織廠,而就在此時,俞振榮以青年才俊之姿讓當時國內紡織界籠頭徐榮富看上,不但要把自己的么女許配給俞振榮,還要與他計畫擴展海外市場。
就為這樣,俞振榮硬是要休了毫無利用價值的髮妻,以建立起他強盛企圖心下的紡織王朝,而俞驥的母親就是這樣病死的——不,該說是傷心而死的。
但,俞振榮沒有悔意,他一直為自己「一步登天」的手段沾沾自喜,連俞驥也是他用來滿足虛榮、野心的棋子而已,他從來沒有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關心他唯一的兒子,在他的眼裡,有什麼比得過財富、權力?!?!
「別再拿陳年往事來考驗我的耐心——」俞振榮重重拍了下桌子,怒目看著俞驥。俞驥冷著眼,面無表情地打算轉身離去。
「那片農場你到底進行到什麼程度了?」這其實才是俞振榮今天找俞驥來的主因,「再不積極一點,恐怕華暘就要捷足先登了。」
「你不必擔心,」俞驥口氣淡如清水,「華暘絕對討不到便宜的。」
「是嗎?莫非你又有新的進展了?」
俞驥若有所思地笑著,以複雜而又難解的眼光瞄了俞振榮一眼,說:「我的進展就是——取消這次的收購計畫。」
「為什麼?!?!」俞振榮大為愕然。
「因為——我高興!」丟下這句話,俞驥大力地甩上門走出去,因高興而笑著大步離去。
捨得、捨得,在舍下利益之後得來的滿足,是俞驥三十六年來第一次的體驗,「有捨必有得」是素練讓他看見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