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梵朵
尤其是最近這陣子,她的芙蓉坊花藝農場成了炙手可熱的焦點,不但每天幾乎都有人來問詢,竟連遠在台北的舅舅也當起說客,要她乾脆賣了這塊地,拿錢來投資做生意。
當然她沒答應,因為這是母親遺留給她的紀念,雖然在遣囑上規定她必須要結婚後,才能完全擁有這農場的所有權,但是,附註的另一款卻又讓舅舅在她未結婚前與她共有著這塊地的買賣決定權,也就是說如果萬一有急用,必須變賣田產時,就得要她與舅舅兩個人簽字同意才行。
而今,母親當初擔心她不諳人事容易遭人欺騙,因而立下此等遺囑的用心,卻成了舅舅輿她嫌隙日生的原因,素練一直不願相信,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竟覬覦著她僅有的一切,除了心寒,她無計可施。
「素練,改天舅舅介紹我們公司的主任給你認識認識,他雖然結過婚,一定會很疼你的。」舅舅口中的這位主任是他幾十年來的酒肉朋友。
「素練啊!反正你在那深山野地也找不到男朋友,不如順舅媽的安排,同她遠房的外甥相個親吧!」舅媽口中的外甥正準備籌錢投資舅舅的那間食品工廠。
對於這一切的干擾,素練只能漠然拒絕,她雖然也期盼著有人能與她共享這片溫馨,但她還是知道,婚姻是要有真愛的尊嚴。
她看過母親的不幸、她見識過父親的寡義,就為著一個「利」,母親獻出了她的愛情,父親埋沒了他的良心,捲走了母親所有繼承而來的家業,奔赴美國避而不見,只留下這塊地,這塊當時不值錢的地。
照理說,這樣一路走來的素練應該滿心恨意的。
但,她沒有。她一直都在母愛的撫育下成長,她始終記住生命的光芒不僅僅是財富名利的膚淺而已。
「還要有愛,是不是?」她仰起頭,問著天空。
但,我的愛在何方?她不禁地問著自己。
她收回了心思,伸個懶腰,起了身地踱到外面的花草徑上,沒走多遠,便驚訝地發現前廳的大樹下有個男人正靠在那邊——「這是誰呀?睡得真沉!」素練輕聲緩步地走過去,在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蹲下身,把他瞧個仔細。
突然間,他動了一下,口裡發出語意不清的語句。
作夢了?!?!孩不該叫醒他呢?素練如此想著。
「芙影——芙影——」這陌生男子的囈語愈來愈清晰,也愈來愈強烈,「芙影——我們來主再聚——」
「喂——喂,醒醒吧!」素練看著他額頭上的青筋,便曉得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於是毫不猶豫伸出手,拍拍他的肩頭。「芙影——別走!」一個倏地,素練就被這男子拉倒在他懷裡,錯愕的她還感覺到他的顫抖與啜泣。
,二十六歲的她,從未看過這樣傷痛的男性。他口中的芙影該是讓他如此哭泣的原因吧!
尤其那句「來生再聚」,是什麼樣的愛能夠強烈到來生繼續?又是什麼樣的情會無望到沒有路行?素練不能理解,但她卻被眼前的男子感動得無法言語。
「別哭,別哭,既然是夢就會醒。」素練出了聲,試圓安慰著這位「癡情男子」。
「你是誰?!」這男子似乎是一棒子下去,全醒了,慌忙地推開素練,滿頭霧水地問著第一句。
「我——我——」素練頓時一臉尷尬,滿臉通紅。
「這是怎麼回事?!」他又問了第二句。
怎麼才剛打個盹,一醒來就混身濕透,還讓個陌生女子調戲?對女人一向戒備森嚴的俞驥眼光閃著懷疑。
「是——是你睡得太沉了,那——剛剛有下場大雨,然後你又作個噩夢——這突然間你誤把我當成你女朋友,還哭得很傷心呢!」素練試著把事情解釋得清楚一點。
真的?!俞驥心中暗自一驚,立刻用手撫著臉上的淚滴,他微蹙著眉,然後冷冷地說:「這是雨水,不是淚水!」
其實他的謊說得太牽強!只不過為了保全一點他大男人的尊嚴,他絕不能讓一個夢來扯他的後腿,雖然他的心依舊卡在方才哀痛欲絕的情境裡面。
「你還好吧!」眼光閃著同情的素練問著。
「全身都濕成這樣,會好嗎?」俞驥站起身,看著自己最喜歡的義大利名牌縐成一團,不禁氣惱起來。
失戀的人都是這樣吧!一出口就是火氣。素練轉著眼波,暗自低語著。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住在這裡呀!」
「你住這裡?!」俞驥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牽動著他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說著:「你該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才跑到這破陋又荒涼的農場隱居吧!」
在俞驥的觀念裡,會留在鄉下耕作的不是粗壯如牛的婦女,便是毫無工作機會的農夫農婦,但眼前的這個女孩怎麼看都不像是走不進都會的女性,會選擇來這裊,鐵定是被人拋棄而來此自我反省。
對女人一向評價不高的俞驥,言詞之間不是嘲弄就是揶揄,唯一例外的,就是方才夢境中的芙影。
強掩下震撼激動的心緒,俞驥對自己夢境中的執著深情不敢相信,或許是夢,才會荒謬得教人身不由己,連對女人都是出乎意料的呵護關心,這要讓他的死黨林薰修知道,鐵定笑破肚皮。
但,俞驥的一番話卻沒激起素練的怒氣,反倒以更同情的眼光望著蹙著眉的俞驥,「你當真是受了刺激呀?其實失戀也沒什麼了不起嘛!犯不著以露宿街頭、風吹雨打地來折磨自己。」素練小心翼翼地說著安慰的話語。
「你說的是什麼跟什麼東西啊!」聽著素練沒頭沒腦的一句,俞驥的眉頭更緊了,「誰失戀啦!」
「你呀——」素練此話一出就知道錯了,這男人會這麼說就表示他是好面子的人,而她實在不該挑起他不願再提的挫折。
「喔,抱歉,我——」素練急於想彌補她的直率。
「算了、算了,我沒空和你聊這些沒營養的話題。」俞驥揮了揮手,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對了,既然你住在這裡,應該知道誰是主人吧!」
原來他也是衝著這塊土地來的?!這陣子以來,這句「找主人」的話語已經教素練聽得煩不勝煩了,為了阻斷這些人的囉唆與糾纏,她一律以「不清楚」來搪塞,畢竟,這也不算謊言,因為尚未尋到另一半的她,依舊沒有完全的自主權來處理這個農場。其實,母親的苦心還是對的,至少這種難題要留到另一個男人出現與她共同面對、抗拒。
只是真能懂她的男人似乎縹緲難尋!「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俞驥急切地催著。
素練聳聳肩,感慨地回答著:「不清楚。」
「早說嘛!浪費我的時間。」口氣裡帶點失望,但俞驥仍是高傲不屑的大步邁開,頭也不回地逕自朝度假村的方向走去。
「這個人還真病得不輕哪!」看著俞驥的冷漠無理,素練以遺憾代替了憤怒,因為她深知,像他這樣孤傲的人是看不見內在心靈的,如同無視心中的那口清泉!可以甘美、可以沁脾的清泉,反而盲目追求著外面污染、枯竭的溪水,是可惜、是可悲,是現代人「面目可憎」而不自知的可憐。
而她疏素練不會再對個可憐人發怒或辱罵,因為她深知快樂的自己真的是幸運。
至於號稱有「幸運之神」的俞驥,此刻卻沉溺在「與幸運迎面錯過」的沮喪情境裡。
☆☆☆☆☆☆☆☆☆☆☆☆☆☆☆☆☆☆☆☆☆☆
「俞驥,你有心事?」自那天俞驥淋得一身濕回來後,他的菸就抽得更凶、更猛了。看在林薰修的眼中,好強的俞驥從未有過如此深沉憂鬱的面容。
對事業,俞驥用的是強悍俐落;對感情,他更是嘲弄輿輕漠,他一向以遊戲的態度來處理自己心情的起落,他最愛以強者的姿態來支配所有。
這算是第一次,林薰修看見於俞驥的另副面孔。
「沒什麼,只是——只是心煩那片農場的事情。」坐在沙發上的俞驥,合住兩手頂在眉際,口氣是難得聽見的沮喪輿失意。
「是嗎引我不相信。」薰修的觀察力是相當敏銳的。
俞驥抬起了頭,怔仲的眼眸再配上他無情的笑容,說:「有沒有人會溺死在自己的夢境「你作了什麼夢?」薰修倒是非常好奇。
「一個無聊透頂的夢。」俞驥不太想說。
「既然無聊透頂,又為何如此心煩?」
「這就是我心煩的地方呀!我也搞不清楚夢境裡的狂亂怎麼會穿過虛幻,直接侵襲了我所有的情緒,這——這實在太荒謬了。」
「或許是你這幾年把自己繃得太緊了,才會在度假時一古腦的全爆開。」薰修笑著安慰他。
「可是,這幾天那女人哭泣的模樣,一直在我的腦海盤旋。」
「女人?!」薰修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地問著:「你老兄該不會惹出什麼紕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