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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一顆蕪青打中他的後腦。「老婆!」

    「噢,對不起。」她收起手帕,閉上眼睛並一彈手指。

    一眨眼間一切又變回正常──如果他的生活還能稱為正常。他揉揉後腦。

    「它打傷你了嗎?」她走向窄梯。

    「沒有!」

    「噢。」她等了一會兒,手忙碌地撫弄欄杆柱,然後以一種無助於化解他的怒氣的、充滿希望的語氣說道:「我們總可以看光明的一面嘛。」

    「沒有所謂光明的一面。」

    「當然有。」

    「我簡直等不及聽這個蘇格蘭童話了。」

    「事情可能更糟的。」

    「不可能。」

    「打中你的可能是刀子。」

    他愕然望著她的臉,他居然娶了個精神錯亂的女人。閉上眼睛片刻,他除了她不聽從他的警告將使他們面對的嚴重後果外,什麼都無法想。

    她喃喃念著什麼缺少幽默感,笑話根本不能叫做笑話。

    「這不是笑話。」他憤怒而挫折地朝她走近,深為她無法瞭解他們處境的嚴重性苦惱。

    她的目光未曾離開過他,但她表情豐富的眼中閃過什麼,接著她的下巴便戲劇化地昂起來。

    亞力停下來望著她,一臉茫然──他婚後常有的狀態。

    她給他的表情是十足的反抗。

    「那表情是啥意思?」

    她把下巴抬得更高,皺皺鼻子咕噥著什麼吉普賽人,然後打了兩個噴嚏。

    「天殺的!」他手中突然出現一支馬鞭。他無法置信地瞪著它好半晌,然後抬頭看她,然後看回他的手,又看回她。

    「噢,我的天。」

    他緩緩舉起手,馬鞭躺在他張開的手掌上。他直望著她驚訝的臉。「解釋。」

    她畏縮地抽抽鼻子。

    他作了個深呼吸,一手揉著他陣陣作痛的前額,抬頭預期會看見她成了個淚人兒。她的眼睛濕濕的,她又拭了一下鼻子,但並沒有在哭。她掏出亞麻手帕掩住口鼻打了個大噴嚏。

    一大瓶鮮紅的玫瑰在她身後出現。

    「玫瑰」是他唯一說得出來的字眼,他用馬鞭指著它們。

    她轉過身去,雙手壓在頰上。「噢,不,不是那個!」

    「不是什麼?」他吼道並緩緩經過她,自問何以她的話與瘧疾對他的胃有同樣的效果。他停下腳步,望入大廳,桌上、椅子上、吧檯,到處都是紅玫瑰。一叢玫瑰彷彿已站在那兒多年似地偎在壁爐旁邊。他抬起頭,連該死的燈罩上也綻放著玫瑰。

    以比整個倫敦社交季中他所使用過更多的自制力,他緩緩轉向她,試著理解這一切。這已不再是他所認識、可以控制的世界。

    「我得了感冒。」手帕依舊掩著她的口鼻。

    他無法說話、無法移動,唯一能做的只有呼吸。

    「我」她又用手帕掩住鼻子。「我沒有我打噴嚏!」她倒抽一口氣,終究還是又打了個噴嚏。

    亞力突然抱了滿懷的玫瑰──和一支手鼓。這輩子貝爾摩公爵第一次地恐慌起來。他像是玫瑰會灼人似地丟下它們,手鼓落在地上,清脆的鈴聲彷彿象徵著他條理井然的世界的終結。他徹底茫然地站在那兒,接著緩緩轉向他的妻子。「妳每次感冒打噴嚏就會出現玫瑰嗎?」

    她搖頭。

    「妳說不是什麼意思?這裡到處是玫瑰,而且妳每打一次噴嚏就變得更多!」

    「我一打噴嚏,我腦筋裡想的就會跑出來。」

    「全能的上帝」

    在有手帕掩住她的鼻子的情況下,他只看得見她擔憂、無助的綠眸。

    一幕幕影像──說是夢魘更恰當──在他眼前一一閃過:溫莎堡塔樓的鍾上指針跑得比賭場裡的輪盤還快;海德公園裡那些希臘羅馬雕像在五點整開始跳起舞來;攝政王在空中飄浮,看著他的僕從們人人懷中捧著玫瑰花。

    貝爾摩公爵夫人一打噴嚏,她的幻想就會成真。

    他一言未發地轉身緩緩離開,彷彿能就此離開使他的世界天下大亂的一切似的。

    「亞力?」

    他沒回頭。

    「我很抱歉。」

    直走到門口他都沒回頭。

    「求求你!」

    打開了門的他停了一下,轉過身來。到處是玫瑰,他的妻子正以狼狽的神情望著他,但他卻只看得到一片混亂。

    再也看不下去的他轉身注視屋外的積雪。奇怪的是,他沒看見冰冷的氣溫與幾乎致他們於死地的深雪,他只看見孤獨、詳和與避難所。他跨出屋外,頭也不回地關上門,同時將困惑也關在他身後。

    錯誤

    「萬物與人皆各有其喜樂。」

    ──《人的世界》喬治·何伯特

    第十四章

    宛如蘇格蘭荒野般的岑寂使這房間幾乎是難以忍受的。喜兒吸吸鼻子,但這一小時來她都沒再打噴嚏了。她揉揉發癢的鼻子,端起他們根本沒動過的餐盤進廚房。她瞪著原封不動的食物:澆蔬菜的燉肉汁已經結凍,凝固的奶油令她反胃,那烤得過頭的麵包乾硬得像懸崖上的岩石。她的嘴巴和喉嚨也一樣幹,不幸她的眼睛卻不然。

    是因為感冒!她告訴自己,而非她的心碎了。她朝吃飯時一徑沉默得像個石頭的亞力坐坐的方向拋去絕的一眼。她絕不會哭。

    或者真是她的心吧。她咬著唇吸吸鼻子,她絕不會哭。

    她轉身背對盤子,獨自站在廚房裡,唯一的聲響是燃燒中的柴火偶爾傳出的嗶啪聲。儘管努力嘗試她仍忍不住時時望向大廳裡正坐著凝視火焰的亞力。打從回屋裡後他便幾乎沒說什麼話,但他的舉動、臉色與僵硬的態度已告訴她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冰冷、嚴厲的公爵回來了。

    他們一度擁有過天堂。在那期間他軟化了些,也使她感受到她在尋找著的那個男人的存在。如今當她望著他之際,卻只覺希望在她體內凝固起來。

    他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注視而抬眼看了一下,但隨即又轉開了。沒有感情、沒有隻字半語,什麼也沒有。

    她寧願承受他的怒氣,因為這種像握緊的拳頭似的沉默似乎在吶喊著失敗。她深吸幾口氣,在避難所似的廚房裡四處走動、清理東西,試著不看向她的丈夫。

    她平常輕快的腳步、嘴裡哼的小曲及輕輕點頭的動作全都不見了。此刻若有人看見她,一定會覺得她沮喪的雙肩上似乎扛著全世界的重擔。而亞力若是看看她,一定也會看出她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對她行為的後果全然無知。但他並沒有。

    喜兒轉身再看他一眼,他還在先前的位置,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別熄滅我們擁有的那一絲魔法的火花

    但在這緊繃、沉默的房間裡,根本沒有什麼魔法。她咬唇轉開臉,知道再看下去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她繼續工作著,在心中最黑暗的角落尋找著任何一絲希望。

    半小時後,打理好廚房的一切,她彎身拿起她的書,小心翼翼地撫平書頁的折痕,然後把書抱在胸前,躡手躡腳地走出廚房舉步上樓,不想打擾她心情不佳的丈夫。

    「喜兒。」

    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抱書的她停下來,害怕地閉上眼睛。他叫她喜兒,不是小蘇格蘭。她的手指握緊了欄杆。「什麼事?」

    「過來這裡。」

    她又閉上眼睛默默祈禱:請讓他說一切都沒事,別為了一錯誤而破壞魔法。她深深吸一大口氣後,低頭走下那幾階樓梯,試著找出足夠的勇氣直視他的臉。

    她握書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她視而不見地走著,一下子便離他不到幾呎的距離了。她望著他仍沉思地低著的頭。

    「坐下來。」他沒看她,只簡略地朝旁邊一張小柳條椅點個頭。

    她安靜地坐下,書擱在她緊緊合起的膝上,汗濕的雙手交握著放在書上。岑寂無聲當中,她只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一塊燃燒的木頭掉到壁爐外,火焰嗶啪作響並揚起一陣火星,她暗自納悶著那是否代表著他的火氣。他拿起火鉗用力把木頭撥回它該在的地方,於是她得到了答案。「你還在生氣。」

    他並未正面回答她,但他拋給她的目光足以使河流結冰。

    「我猜這回連數數也沒啥用了,不是嗎?」

    他並未費事回答。

    還是沒幽默感,她望著自己的手,或許他又在數數了。她微偏著頭發現他的嘴唇真的在動,不禁咬著唇低頭數著她指關節上的線條。無聲地歎兩口氣後,她開始厭煩了等待,不禁暗自希望他能快點把他心裡在想什麼說出來。

    然後她打了個噴嚏。

    她雙手掩鼻地睜開眼睛。亞力臉上掠過一種奇怪的表情,彷彿又有一個蕪青打中了他似的。

    她剛才在想什麼來著──噢,我的天!她是希望他說出他心裡的想法;她驚慌地抬起頭來。

    他搖一下頭並突然站起來。

    她在心裡呻吟起來。

    他將雙手背在身後並──來了──開始踱步和說話。「我不相信妳真正瞭解情勢的嚴重性。我們之所以應召至倫敦,是因為攝政王──我們大權在握的元首──想見貝爾摩公爵夫人,而非某個蘇格蘭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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