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即使在最瘋狂的幻想中,她也不曾想像過如此了不起的東西。盡情玩了幾分鐘水後,她完全放鬆地躺回去,閉上眼睛任水沖過她的太陽穴、下巴,想像那是亞力的唇。兩分鐘的放鬆後,她突然睜開雙眼,想起今晚某件她必須做的事。
今晚將是她的關鍵時刻,而它與親吻、愛或任何親密都沒有關係。她必須告訴他她是個女巫,而這簡單的一句話卻比詛咒更教她害怕。今晚是她的新婚夜──所有女孩一生中最興奮、美妙的時光,但是對喜兒它也是揭開謎底的時刻。儘管害怕,她仍知道自己必須在他們更親密之前告訴亞力她的身份。她必須給他一條退路,而且衷心盼望他不會真的打退堂鼓。
她之所以嫁給他是因為她想成為他的妻子、為他所愛,填滿他內心的空虛。他極度需要她,而他自己卻不明白。但她仍必須對他坦誠,她不能以謊言來開始這樁婚姻。
她拿起一塊有貝爾摩徽章的香皂使勁地搓洗著,彷彿這樣便能洗去她的身份,不必面對眼前的任務再次失敗的可能。
第七章
喜兒遲到了。她跑過另一道永無止境的長廊,聽到某處的鍾敲響了九點一刻。她不管到了哪裡,都只找到一扇又一扇的金門和一條又一條高雅的長廊。根據波莉的說法,餐廳是在一樓,而她只要右轉三次、左轉一次再右轉一次就會看見樓梯。但喜兒一定在哪裡轉錯了彎,而今儘管她試著找到正確的路,終究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迷路了。
「這地方起碼有一百個僕人,而我竟然一個也碰不到。」她對著一幅表情嚴肅的柯氏祖先肖像畫說道。「大家都上哪兒去了?」她繞過轉角,瞪著另一條空無一人的長廊。
另一個殘酷的鍾噹噹響起來,現在她已經遲到半小時了。她撩起精緻的衣裳裙襬衝到下一條長廊,朝兩邊看看,左轉右輚其實都無差,反正都是一樣的長廊。
「公爵閣下喜歡準時晚餐,」華太太是這樣說的。「九點正。這是貝爾摩傳統之一。」
「噢,我的天,」她雙手攫緊衣襬.「怎麼會有人喜歡住這麼大的房子呢?」
她可以看見亞力,接著畫面變成雙臂抱胸、腳不耐地打著地板、垂眼瞪著喜兒的華太太。她遲到了,而且喜兒確信那相當於竊取貝爾摩莊園的銀器。
但更重要的是,遲到並非開始她婚姻生活的好方法,尤其她又必須對她丈夫「自白」,更得先把路鋪好。她瞪著鐘,它的指針一秒也沒停。鋪路的時機早就過了,她不禁咬著下唇。
時鐘指針?喜兒腦中有個主意在成形。她集中精神閉上眼睛整整一分鐘,深吸一口氣對時鐘念道:「噢,請聽我說,將我的家裡所有的鍾時間倒轉!」她緩緩移動伸出的手指,指針也跟著緩緩回到差兩分九點處。她微微一笑,有效了!為自己倍感驕傲之餘,她看看兩邊的走廊,決定可以再施點魔法。
她抬高下巴與雙手,閉上雙眼試著想像一間餐廳。由於無法想像貝爾摩的餐廳會是什麼模樣,於是她改而想像各式精緻可口的美食,想得她的胃都咕嚕嚕作響起來。「噢,魔法出現將我帶走,」她念道。「去到貝爾摩的食物擺的地方!」
然後她張開雙眼,她的頭頂上掛滿了各式用鹽包裹起來的獸肉和拔了毛的鳥。
這裡不是餐廳。
一陣冰冷的空氣襲向她,她顫抖著一手抵著牆,這才明白自己在冰窖內,所有的牆都是一塊塊冰堆起來的。她緩緩摸索到幾呎外的大木門。某種東西勾住了她的頭髮,她抬頭一看,噁心地伸手拍走一個倒掛的雞頭,趕忙打開門。
她走進另一個黑漆漆又潮濕的房間,隨即被一大袋洋蔥絆倒,落在馬鈴薯小山上。在七手八腳地試著爬起來時,她不知打哪兒抓到一把蘆筍。把蘆筍丟開後,她又試著爬出來,卻發現自己正望著成堆的菜蔬後面,一罐罐排列直到天花板、數量足可餵飽全世界的人的各式醃漬食物與果醬。整個房間充滿了鮮魚與帶土蔬菜的氣味。
現在她人是在食品室裡。
不過,她想道,至少我來對樓了。
微開的門使她能聽見門後的廚房忙碌的聲響──食物烹煮的滋滋聲、鍋腕瓢盆的鏗鏗聲和一大隊僕人努力工作的聲音。難怪找不到任何人,她想道,聽起來他們全都集合在這裡。
喜兒掙扎著站起來拍拍手,心想總算找到人問清楚方向了。她跨過幾堆蔬果和鹽漬魚,走進廚房並停下腳步。
真是迷人的香味。加了大蒜、薄荷等香料的燉肉香直襲她所有的感官,她的肚子開始為它的空虛而抗議起來。喜兒完全沒被注意到地看著用食品室裡那些不吸引人的材料創造出如此美食的神奇過程。
大約五呎外,一個女人正在大桌上揉麵團。
「打擾一下。」喜兒說道。
女人回過頭來,霎時整個僵住了。她捧著麵團旋過身深深行了個禮。「閣下!」
三秒鐘內整個房間除了正在燉肉的鍋外,一片鴉雀無聲。每一雙震驚的眼睛都直盯著喜兒。
「我似乎有點迷路了,我──」
偌大的雙扇門大開並撞上牆,向來沉著的韓森慌亂地衝進廚房。「出大亂子了!」他大嚷道。「新公爵夫人不見了!」他發現每個僕人都看著同一個地方,也跟著望了過去。
喜兒抬手試探、不好意思地朝他擺一下手。
「閣下!」
喜兒發現自己正瞪著他低垂的頭。「恐怕我是迷路了,請你帶路到餐廳好嗎?」
他直起身子,再度成為英格蘭僕人的典範:雙肩挺直、下顎高抬、聲音控制得宜。「當然,請閣下隨我來」
喜兒隨他穿過安靜的廚房,感覺每一雙眼睛都隨著她在移動。大約一分鐘後,在一條長廊盡頭,韓森推開另一道雙扇門宣佈道:「貝爾摩公爵夫人閣下駕到。」
她吸口氣振作自己,下巴抬得像華太太一樣高並走進去。房內一群正在跟公爵說話的僕人、湯生及華太太都沉默下來轉向她,臉上全都帶著相同的、不贊同的神情。
他們像紅海般一分為二。除了領巾外一身黑色衣飾的他看來英俊無比,看在她渴極了的雙眼中就像珍貴的水。然後她犯了看他的臉的錯誤,因為他的表情是嚴厲而不以為然的。
喜兒第三次感到她的心沉到腳底。
就在這時,時鐘敲了九響,亞力蹙起眉惱怒地瞥一眼壁爐架上的金色時鐘。「鍾壞了,拿去修好。」
「是的,閣下。」華太太取過鍾走向門口。
公爵轉向喜兒。「妳遲到了。」
「我迷路了。」
華太太經過她身邊時仍不停地搖頭,而且喜兒覺得似乎聽見她叨念著什麼褻瀆貝爾摩的傳統。
亞力走向她,伸出一隻僵硬的胳臂給她,但她卻情願為一個安慰的微笑付出一切。「以後我會派韓森為妳帶路。」在她能感覺他低頭注視著她的一分鐘後,他放柔聲音說道:「我猜對妳來說,這地方大概像個古老的洞穴吧。」
他為她找到了台階,於是她吐出憋了許久的一口氣並抬頭朝他粲然一笑。她被原諒了。
他的表情再次變得有些迷惘,彷彿從來沒人對他微笑過,而他也不知如何反應似的。他轉開去,表情再度變得嚴肅,眼睛看著所有的地方就只不看她。轉回來,她想道,轉回來好讓我擊倒那堵冰牆。但他卻沒那麼做。
「不久妳就會認得路的。」他領她走向桌子。「我希望是在短時間內。」
另一個命令,對此她只能哀傷地點點頭,覺得自己錯失了一個好機會。他在一張大得似乎足可容納莊園內每一個僕人的玫瑰木餐桌盡頭為她拉開一張椅子,她坐下並以為他會坐在她旁邊,當他走到另一頭時她簡直藏不住她的驚訝。
他一揮手、至少她認為是,雖然隔這麼遠不用望遠鏡根本無法分辨──一隊僕人立即走向餐桌,開始上第一道菜。每樣菜一道接一道地都是以喜兒所見最沉重、精緻的銀盤盛裝,一道比一道更加豐盛,而且容器與食物搭配得宜。她面前一共有七支叉子、三支刀和四支湯匙,每一支上面都有貝爾摩徽飾。
喜兒望著那些刀叉又看看她的盤子,現在她究竟該用哪一支呢?猶豫不決好一會兒後,韓森不著痕跡地遞給她左邊的第一支叉子。
「謝謝你。」她輕聲說道,然後才開始吃。隨著送上來的每一道菜,她在韓森的「指導」下由左而右地用每一支餐具吃每一道菜──一小口。
一小時後,喜兒吞下一口波特酒調味的紅燒牛肉,室內安靜得使她覺得自己吞食物的聲音大家都聽得見。食不知味地嚼著另一口食物時,她不安地突然感到一股孤獨的感覺。雖然有一整排靠牆靜候指示的僕從,湯生、韓森和公爵也都在,她卻有種在這個陌生的新地方被孤立了的感覺。週遭的一切都是美麗的,但卻顯得冰冷而僵硬,因為其間沒有愉悅、沒有笑聲、沒有音樂,除了偶爾有湯匙碰到無價的銀盤或脆弱的瓷器的聲音外,什麼聲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