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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張小嫻

    「你的家是不是在濕地附近,可以看到鳥的?」她微笑問。

    「那是夢想罷了,住得太遠,上班不方便。你住在哪裡?」

    「我想去你家看看,可以嗎?」她可憐兮兮地說。

    分開那麼多年了,方志安並不知道羅曼麗住在哪裡。看見她醉成那個樣子,只好把她帶回家。

    羅曼麗一進門,就把腳上的高跟鞋踢掉,倒在方志安的床上。

    她摟著他的脖子,問:「你有女朋友嗎?」

    「剛剛被拋棄了。」他傷感地說。雖然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但他還沒有復原。

    「為什麼?」

    「不要提了。」他本來已經不去想,被她這一問,又難過起來。

    羅曼麗把他拉到身上,用一床被子把他捲向自己。

    方志安忍不住抱吻她。

    多少年了?他一直幻想,如果和羅曼麗上了床,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她是一個美麗而遙遠的夢,他以為那個夢已經永遠過去了,它卻忽然又回到面前。他們在床上激烈地嚙著對方的身體,就像那雙球拍夜鷹,嘴巴咬著彼此的嘴巴,四肢像那四枝球拍那樣亂舞。

    「我討厭再談戀愛了!」羅曼麗喘著氣說。

    「我也是。」方志安挨在她身邊說。

    「花好幾年青春去愛一個人,結果也還不是要分開嗎?」她洩氣地說。

    「就是啊!下一次再談戀愛,要不就結婚,不要浪費時間了。」

    「我們結婚吧!」羅曼麗說。

    「結婚?」他詫異地望著她。

    「你不是說不想再浪費時間談戀愛嗎?我們很久以前已經喜歡對方了,你說你永遠愛我的。」她凝視著他。

    「是的,我這樣說過。」

    「那我們結婚吧!」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蜷縮在他懷裡,說:「我們去歐洲結婚好嗎?我喜歡佛羅倫斯。我真的想結婚。」

    「你喜歡去哪裡都可以。」方志安帶著微笑說。

    「然後,我們在郊外蓋一所房子,每天早上起來都可以看到鳥兒。」羅曼麗說。

    「我們每天也要交配。」他說。

    「那當然了!」她甜絲絲地說。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一個女人結婚,你是第一個。」

    她朝他微笑:「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現在去佛羅倫斯,正是最好的季節呢!」

    天空已經魚肚白,這雙幸福的男女嚮往著一片心靈的濕地。

    「我從來沒有跟人許過那麼多的山盟海誓。」羅曼麗說。

    「我也是。」他們相擁而睡,直到星星出來了,羅曼麗張開眼睛,看到方志安就睡在她身邊,嘴巴是笑著的。

    羅曼麗爬到床邊去找她的衣服。

    「明天我會去打聽到佛羅倫斯結婚的事。」方志安說。

    羅曼麗爬到他身上吻他。

    方志安摟抱著這個久別重逢的舊情人,感到對她有著一份前所未有的激情。

    他終於明白,山盟海誓為什麼有它千古流傳的價值,它是一帖最歷害的春藥。

    「我打電話給你。」羅曼麗說,臨走的時候,她給了他深深的一吻。

    她走了,方志安連忙上網去找佛羅倫斯的資料。他有一個舊同事是從意大利來的,後來回國了,他便是住在佛羅倫斯,方志安寫了一封電郵給他,請他幫忙。

    那天,他整個人像飄上了雲端,他給每一隻鳥唱歌。如果可以,他希望用鳥的語言向他們宣告,山盟梅誓是多麼的美妙。

    然而,過了好幾天,羅曼麗一點消息電沒有,而他的意大利朋友已經回覆了,說會幫他在佛羅倫斯安排。

    這天晚上,羅曼麗的電話終於打來了。

    「我們在意大利餐廳見面好嗎?」她的語氣顯得很平靜。

    見面的時候,他們有,搭沒一搭地聊天,羅曼麗沒有再提起那天的山盟海誓。她是退縮了吧?她沒說,方志安也沒有勇氣問。

    「那雙球拍夜鷹成功交配了沒有?」羅曼麗問。

    「成功了。」

    「小球拍什麼時候會出生?」

    「還要許多天呢!鳥兒出生的時候,你知道我們會做什麼嗎?」

    「替它洗澡?」

    「不,我們會放一面鏡子在鳥蛋的旁邊,當它破殼而出,第一個見到的,便是自己,而不是人類,那麼,它便不會以為自己是人。」

    「以為自己是人又怎樣?」

    「那它就會忘了自己是鳥,而愛上了人。」

    「愛上了人,又有什麼不好?」

    「鳥不能跟人交配。」方志安說。

    「這不是最糟糕的,愛上了人,就會痛苦,因為人的說話是不可靠的。」

    「喔,是的。」方志安沮喪地點點頭。

    吃甜點的時候,他們低著頭,沒有說過一句話。臨別的時候,也沒有再提起結婚的事,那一刻,這些所謂海誓山盟不免顯得太兒戲了。

    很長的一段日子,方志安沒有羅曼麗的消息,他也不打算去找她。

    或許,他們本來有機會重新開始,可是,話說得太盡了,幾乎說到了天老地荒去,大家也就沒臉再見了。

    一天,方志安和范玫因在Starbucks碰面。

    「最近忙些什麼?」范玫因問。

    他聳聳肩膀,微笑。

    「你談戀愛了?」她問。

    「你相信山盟誨誓嗎?」他問

    「那個女人不相信呢?可是,大部分的山盟海誓都是做不到的。什麼永遠,什麼幸福,不過是一派胡言。」范玫因說。

    「是的,把話說得太偉大,就虛耗了所有感情。」他說。

    後來有一天,羅曼在方志安的辦公室出現。

    「你管理的鳥怎麼啦?快樂嗎?」

    「嗯,鳥是沒有煩憂的。」他說。

    「怪不得你選擇了這份工作。」

    她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麼,終於說:「我走了,只是經過這裡,來看一看罷了。」

    然後,她說:「雖然沒有做到,但你那天晚上說的話,讓我很感動。」

    「你也是。」

    「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你那所蓋在濕地附近的房子。」

    方志安笑了,說:「我們又來了。」

    她笑笑:「是的,說話不負責任是我們的壞習慣。」

    「都是我不好,我是你的補習老師,沒有好好教你,是我的責任。」

    「不關你的事。你幫我補習了一晚的愛情,我已經很久沒有了,也很久沒聽過男人跟我說那些話,幸福啦!結婚啦!說的好像都是真的。每個女人都喜歡聽甜言蜜語,那是愛情最美好的一片棲息地,可惜很短暫,是嗎?鳥類專家?」她朝他微笑。

    一瞬間,方志安明白了。原來她以為他也只是隨便說說的,他感到無奈地難堪,只好微笑著,假裝自己的確山是隨便說說的。

    後來,方志安來到那片他失戀時掛了一頭鳥糞的濕地。想起他年少時的戀人,他的戀人已經長大了,不再相信他的說話。鳥需要一片棲息地,人的棲息地竟是溫存時的片刻,他又再一次失戀了。

    第二章

    沒有離別就是Longer

    「再不分開的話,我們也許再分不開了,將來有一天,我們會互相埋怨。」

    邱清智仰臥在床上,發出了傻傻的一笑。

    在這一年裡,這句話偶然會在他的腦海出現——「我們還沒有互相埋怨」,一想到這點,他便覺得很滿意,可能是因為感到驕傲。

    當日,確實是他堅持不去埋怨的。

    最近,邱清智感到夏心桔對他的態度起了變化。他不懂得怎樣形容,但這事使他更關心她。

    邱清智睡在軟綿綿的雙人床上,等待著深愛的人的聲音。

    空氣傳來清脆的鋼琴聲,是Chopin的《Tristesse》。

    「小時候總認為別離是傷感的,長大後才發現別離可以包含的意義實在太多了,傷感不是必然的。」夏心桔的聲線比平日更溫柔,很能觸動人心。

    「你有沒有經歷過刻骨銘心的別離?能否與我們分享?」

    傷感不是必然的,但是總有點若有所失的感覺吧!

    「別離」是今晚Channel—A的主題。夏心桔選擇了今晚,就在節目完畢後,要結束一段一年多的關係。

    夏心桔覺得自己太自私。沉溺在被愛的感覺當中,別人不斷的付出,自己不斷的接收與享受。其實,她一直明白自己的不應該,但是總會找到維護自己的藉口。例如,自己曾經多麼不幸,被自己的好朋友搶去男朋友,現在只是補償。可是,這樣的關係總會有限期吧!

    由於滿腦子是別離的念頭,節目便以別離為主題好了。而且,她希望藉著聽眾的經歷和體會,取得多一點氣力,一種向男人說再見的力量。

    接了數個廿來歲女孩子的來電,當中不是描述自己怎樣傷心欲絕,就是怎樣決絕瀟灑。

    夏心桔覺得有點悶,她向秦唸唸示意,是播歌的時候。

    《Longer》,夏心桔和邱清智都十分喜歡這首歌。有別離的愛情,天長地久。

    每次在Channel—A聽到《Longer》,邱清智都會很高興,因為他會覺得夏心桔正在想起他。他也在想她。在這一年裡,不是在工作的時候,腦海裡想著的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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