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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單府已屆花甲之年的單老夫人,親自坐鎮於這祖宗留下來的餅鋪。
單忠是餅鋪裡的元老,跟著仙逝的單老太爺已經大半輩子。現在是他第一千零二回的絮絮叨念。
「老夫人啊,小的斗膽,大少爺這回往東北去練武已經幾個月了,這餅鋪他一定是想扔給小的們。」
「單忠,你的『斗膽』已經一千多次,聽得我的耳朵快長繭了。」這壺嚇殺人香茶可是頂級貨啊。
一個年輕的夥計奔進餅鋪後的花廳。「老夫人,有一位小姑娘請求面試。但是她的臉一片髒污,而且頭髮散亂。」最奇怪的是穿著男人的外袍。
「讓她進來。」只要是人才,哪怕是花麻子臉也無所謂。
「是!」
稍後,潤潤走進花廳,她有禮地福了一福。
單老夫人微瞇厲眼,低低地問:「你身上的男人袍子可是你的夫婿所有?」
潤潤一愕,才猛搖頭,「不是!那人和我不相識,是他自己……」硬將她裹在他的袍子內,而她又不得不穿。
「哦?」單老夫人緩緩地笑了。
一旁的單忠打了個哆嗦,每當老夫人用上心思佈局的時候,總是這個笑容。
潤潤急了,她以為單老夫人不信她。「真的,那大鬍子罵人好凶,我才不會發暈到和他牽牽扯扯。」
「你會做餅?」
咦?她忙點頭。「會。我娘在世的時候是做餅的高手,我打小就在火爐旁扇火、揉麵粉。」
「家中還有什麼人?」這姑娘的眉眼鼻唇都生得極好,就是被炭煙似的黑污給糟蹋了。
不過洗把臉之後,一定是個美姑娘。單老夫人低垂眼瞼,半遮掩住她的眉開眼笑。
「爹和娘的喪事才辦理妥當,老家的親戚都散了……」
都是那大鬍子男人害的!如果不是他抓住她,她一定能夠在床柱倒下來的前一刻救回包袱。一想及他的火爆怒吼,她便握住雙拳,恨不能痛捶他一頓。
單老夫人斜視著她緊握的拳頭,呵呵,這姑娘的體內和老大一樣烈性,兩人似乎有得拼。
「你叫什麼名兒啊?」
「元潤潤,今年十八。」
「今日起你就住在餅鋪裡吧。」
潤潤開心地直說謝。她不必露宿街頭,更不必挨餓了,而且做的還是她最喜歡的做餅差工。
單老夫人突地站起來,她伸手牽握起潤潤的小手,近乎激動地說:「一切都依靠你了!北門口餅鋪是我的丈夫所創設,已交由我的長孫負責,然而他醉心武學修練,這餅鋪他一年半載才走進來晃一晃,完全不理睬這兒的生意好壞,甚至有打算讓這老鋪子關門大吉。」說到未了,她已經「自自然然」地淚流滿面。
潤潤為她心酸,她一面反手握住老夫人的手,一面也泫然欲泣。
單老夫人哽咽啞哭,「這鋪子每況愈下,如果有了差池,叫我如何去面對死去的單氏祖先!到時我這老人不如自己上吊,嗚嗚嗚,不肖兒孫整日逍遙過活,重擔全都讓我這一腳已經踩在棺材裡的老人扛,我的命好苦啊。」
潤潤原就是正義感十足的性子,聽聞單老夫人的話,不禁打抱不平。「他真是太要不得,怎麼可以如此不負責任,真是不孝!」簡直是敗家大少爺!
「潤潤啊,」斗大的淚珠掉得更猛急。「這鋪子的興衰就交由你了,你可得幫幫我,你瞧,這門可羅雀的景況……嗚,如果救不起來我死也不瞑目!」
潤潤的淚也掉得凶,她咬咬下唇,「我發誓,我一定用心用力地搶救餅鋪!老夫人,你切莫再傷心了。」
「那麼就勞煩你了,往後鋪子裡的一切,全由你處理打點。」不能笑,哦哦,她必須忍住得逞的笑。
潤潤重重地點頭,她絕對要讓這間北門口餅鋪起死回生!
一旁的單忠揉揉眼皮,不敢置信地看著單老夫人「控制自如」的眼淚,更加無法相信他所聽見的。
大少爺是真的不太管這餅鋪的好壞,但是也不至於是不孝的劣孫啊。況且這個家還有老爺在,憑單府那富可敵國的產業,她需要這麼傷心難過嗎?
而元潤潤看似伶俐能幹,卻又如此容易上當,她身上穿著男人的袍子,未免也太視禮教為無物了。不過,單忠又再一次地揉揉眼皮。
「她身上的袍子怎麼好像似曾相識……究竟是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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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潤頭下腳上的倒掛在郊外的粗樹枝上,口中咬含一顆蟠枝梅。
應該如何振興老字號的餅鋪呢?她心中忖想著。
這兩日單忠把餅鋪裡的繁瑣事務一一向她解說,除了賬目之外,單老夫人和單忠都決定由她打點整頓,即使是大刀闊斧也盡可以放膽去做。
「但是要如何砍下這大刀?」暗暗思量,她想,也許得用個特別的法子為老餅鋪再造聲勢。
都是那個不孝孫!單老夫人的眼淚和傷心令她好心疼,所以,她一定要竭盡所能地把北門口餅鋪的名號打個響亮。
說起那個醉心於武學的單府老大,真是殺他千刀都不為過,祖宗辛辛苦苦創立的家業他居然不理,任由它頹敗衰落,而且忤逆不孝到使自己的奶奶痛哭流涕,簡直不可原諒。
「你在休息,還是睡覺?」她不怕頭暈嗎?氣血逆流並不是享受吧。潤潤聞聲睜開雙眼,倒掛著的她只瞧見一雙黑緞長靴。
單奕陽彎腰俯下臉容,與她眼對眼,只相隔一寸,他的氣息幾乎是噴在她的鼻尖上。
「喂,你很眼熟!」
大鬍子!是那個在火光烈焰中與她吼叫的凶神惡煞。她連忙一個翻躍,跳下樹。口中的蟠枝梅掉下了,她也因為踉蹌不穩而跌入一旁的池塘。
單奕陽不假思索地跳入池塘中。
池水並不深,但是冰涼沁骨,潤潤費了一番力氣後便站立起來,原來池水只及腰臀嘛,溺不死人的。
此時單奕陽也探出水面,就距離她咫尺。
她微怔,沒啥好氣地啐道:「想要英雄救美啊!但是很抱歉,這池塘根本……」等等,他的眼睛做什麼直盯著……她低下頭,這一瞅,幾乎要把她的三魂嚇掉了一魂去!
方才因為煩惱著如何經營餅鋪,嫌熱的她把外髦給脫下,只著一件白絹單衣吊在樹上,使得方才落水的下場竟是難堪羞窘得成了半透明的……
而他大咧咧地直盯著,擺明了是用眼睛吃她的嫩豆腐。
一股怒氣提上來,她甩了他兩個耳光。
單奕陽先是一愣,須臾,他舉起手來回送給她結結實實的兩記耳光。
不多不少,和她的巴掌數一樣。他從未打過女人,但是這女人莫名其妙地出手,他沒有撫撫臉頰自認倒霉的道理。
被他打得眼前星星直冒的潤潤又往後跌去,好一會才從池水中站了起來,她氣得用手指戳向他的胸膛。
「男人不該打女人,你這野蠻的惡胚子!」如果可以,她想咬他一個大痛快。
單奕陽伸出手,原也想用力地指指她的胸前,但是下一刻便如遭雷擊似地忙收回手。不過她氣。他比她更氣。
他大吼:「是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女人激怒了我,我是要救你,怕你成為水鬼,你沒有道聲謝就算,居然發瘋似的賞我巴掌!」男人的臉被掌摑,那可是極侮辱尊嚴的事。
「是你不要臉,不知禮,不知恥!」潤潤氣昏了,扯開嗓與他對罵。
「你、你……」小瘋女!他哪裡不要臉了?
「自知理虧了是不?色男!你把我當什麼,竟敢用眼睛吃我的豆腐!」
眼睛吃豆腐?他怒氣騰騰地想把她的腦袋敲一敲,但見她用雙手遮掩在她的胸前,他這才恍然大悟她為什麼像頭小野獸似地胡亂發飆。
他惡笑,「你以為我是貪看你被池水浸濕的……胸前春光啊!姑娘,你也未免太抬舉你自己,雖然你也算得上是美人胚,但……」
潤潤被他那不屑的嘲弄氣得氣息紊亂,直想再摔他幾耳光,但是又礙於必須用雙手護衛自己濕透的上半身而作罷。
單奕陽輕捏住她的下顎,咧開嘴:「別把牙齒咬斷了,方纔我不是趁機偷窺你的美麗春光,只是想,你身上的白絹單衣上的花色,挺像我爹染坊裡的染布師傅的精工。很抱歉,忘了順便欣賞一下你的美色。」
潤潤氣得咬緊牙,但他陡然壓靠近她的身子。
「你……是平安客棧失火時那個死要包袱,卻不要命的蠢女人?對!眼鼻唇都像,聲音也像,罵人的氣勢更像!」雖然兩日前的「相遇」場所特殊,當時的她面污發亂得可以,不過他不可能錯認,他的眼力一向好。
原來是冤家路窄又狹路相逢啊!他漂亮地躍出水面,更加居高臨下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