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紀珞
蓉妃娘娘特地在「想蓉宮」裡設了宮宴,正式為芸喬接風。紫檀圓桌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佳餚,豐盛之餘不失精緻巧意。
永璋與芸喬這一對新人,俊朗英挺的翩翩兒郎配上楚楚纖麗的佳人風采,著實令蓉妃欣慰得眉開眼笑。
身著正式宮裝的芸喬,正襟危坐在夫婿身邊,只要不開口、不亂動,芸喬的淑媛形象到目前為止還算完美。
「永璋,我覺得『花花帽』好像要掉了……」渾身不自在的芸喬微微傾身在夫婿耳邊細道,臉上還要保持禮貌的微笑。
開口與不開口之間,果然有差……
「旗帽還好好的在你頭上,你多心了。」永璋看了一眼她頭上的「花」,低聲回道。虧她想出「花花帽」這詞兒,不過,倒是挺貼切的!
「我怎麼老覺得它快要掉下來了?」頭上頂著一個沉重的「花花帽」,害她連低頭吃飯都戰戰兢兢。
「額娘和芳妍的旗帽不也都好好的在她們頭上。」永璋在心裡輕歎一口氣。
芸喬依言往蓉妃和對座的芳妍的方向望去,發現永璋所言不假。
當她望向蓉妃時,蓉妃親切地朝她微笑,她也回了一笑;但當她的眼光來到芳妍身上時,芳妍不客氣地別開眼,驕縱地自鼻中冷哼。
他們小倆口交頭接耳的模樣看在蓉妃眼裡自是相當高興,但看在不請自來的芳妍心裡,則是滿肚子的怨氣無處發洩。
「表嫂,這『竹筒熏雞』你怎麼都不用呢?我記得曾聽人說……你和表哥新婚那晚,你自行掀開喜怕,抓了隻雞腿吃得滿嘴都是,怎麼現在不吃了?難道你是嫌蓉妃娘娘所吩咐的珍餚不合你胃口?」芳妍以食指輕點朱唇,一副思量的模樣,言語間卻充滿了諷刺及輕視。
「不吃不打緊,下面還有好幾道菜,芸喬先別吃太多,腹裡得給接下來的食物留點空位才好。」蓉妃輕責的眼光落在芳妍身上,阻止芳妍的無禮。
她當然知道怎麼回事,芳妍這孩子驕縱歸驕縱,但倒也活潑善良,只不過傾慕的對象另娶了佳人,才會憤憤不平,這也莫怪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芸喬急著搖手。
來此之前,永璋告誡過她,吃飯的時候一定要用筷箸,不能用手拿,所以她才遲遲不敢動雞腿。想到要用筷箸夾雞腿,她說不定連吃都吃不好,到時候一定會出醜,只好作罷,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想吃呀!
「這樣好了。」蓉妃朝一旁的宮女吩咐。「讓下五道菜呈上來,桌上這『鳳采牡丹』、『蟹粉雙菇』、『蝴蝶蝦餃』先撤下去。」
「是。」
「等等,我還要吃!」眼見每盤都還剩一大半的食物要被撤走了,芸喬脫口而出,從宮女手中奪下一盤美食,完全忘了該有的淑女矜持。
她這一嚷外加動作,自是令所有人傻了眼,永璋更是大歎自己白費力氣。
何必企圖營造美好的假象?因為,現實的一面往往很殘酷……
「呵!不會吧,表嫂?你是餓了多久?」芳妍毫不留情,直接譏笑開來。
「那、先撤『竹筒熏雞』吧……」蓉妃忙著打回場。
「我可不可以把熏雞打包帶回去?」這樣她自己吃、沒人看到,就可以用手拿雞腿了!
芸喬對於自己語出驚人毫無自知,更不知道筵席間的氣氛更尷尬了。
「好呀,反正是剩菜嘛,表嫂就打包回去,免得這些天又餓著了!」芳妍嘴裡表現得像個大善人,濃厚的譏誚意味仍是繞著芸喬打轉。
「對了,不知表嫂懂不懂吟詩作對,可有榮幸讓不才小妹討教討教?」
芳妍一席話,令永璋臉色微變,他的內心在幫或不幫芸喬間掙扎。
真是夠了!他到底在煩惱什麼勁!
不過就是一頓飯,哪裡值得他煩心!吟詩作對罷了,任何有教養的格格都會得心應手……前提是,有教養——
「呵呵……別這麼說,詩詞我是不太懂啦,不過作對子我比較在行!」芸喬單純地認為芳妍讓她打包食物帶走是和善的表現,所以自動將芳妍列為朋友,感覺不再那麼生疏。
她真行嗎?永璋懷疑。
「既然表嫂有信心,那小妹我先獻醜了!」她倒要看看芸喬除了鬧笑話、捅樓子外,還有什麼本事!「雪梅生姿於巒地,枝極朝展有情意。」
芳妍出梅,那她要對什麼……芸喬望了望四周。有了!
「一朵荷花在湖中,圓葉香花綠又紅。」還不錯吧!很寫實。
蓉妃與永璋默默垂眼。
什麼跟什麼?簡直俗不可耐!「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怎忍不相尋?怨孤裘。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這首古詞,芳妍是對著永璋所吟,表達出她對他深切的愛意。
永璋聽出來了,蓉妃也聽出來了,惟獨芸喬一頭霧水。
什麼我心、你心?是順口溜嗎?那她也會!
「東門一個鼓,西門一個鼓,耳聾打破鼓,找破布來補,不知是鼓補布,還是布補鼓。」芸喬為著自己洋洋灑灑一氣呵成還頗為得意。
咦?怎麼沒人鼓掌叫好?
雖是初夏夜晚,卻也涼風颼颼……
她對錯了嗎?一定是的……
看見蓉妃及永璋尷尬的臉色,芸喬陪笑地想夾起碟中的海參,試了幾次都夾不起來,於是用力一夾——
結果,海參沒夾起,反而滑到芳妍臉上,沾了她一身湯汁。
「啊!」芳妍尖叫。
「對、對不起……」芸喬手忙腳亂地想替芳妍擦拭臉上的汁液。
「不要碰我!」芳妍拍掉芸喬的手,以手絹拭去臉上的油漬,直來直往的驕縱脾氣根本不容許她忍氣吞聲,對於皇上的指婚,她實在有滿腹的不甘,她一點都不想忍。
「表哥,她根本配不上你!」
「芳妍——」
「姨娘,別阻止我,我哪裡說錯了!除卻她的阿瑪只是個無法進爵的小小貝子的身份外,她哪裡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了?新婚之夜鬧的笑話已經傳遍京城,隔天向皇上請安還出了差池,後來又毀了太后娘娘心愛的花園,詩詞也念得一蹋糊塗,誰知道她以後還會鬧什麼笑話?憑什麼一表人才、溫文儒雅的表哥得去配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野格格!」
「別說了,芳妍……」蓉妃出言制止。
「姨娘,您不覺得丟臉麼?我都替表哥感到羞愧了!」
永璋瞥見芸喬急欲隱藏受傷的眼神,心頭一擰,正想說些什麼,芸喬卻早先一步開口。
「對不起、對不起!」她很確定,自己又闖禍了。
挫敗與失落之餘,芸喬獨自一人跑離了想蓉宮。
永璋神色陡然一黯,跟著起身。
「芸喬是我的妻子,不需要你來替我感到羞愧。還有,我對你從未有過男女之情,請你別以此大作文章。」撂下一句話,他往芸喬奔離的方向追去。
「表哥!」芳妍愧極,在原地跺腳,又胡亂推桌上的食盅、餐瓢於一地,被心愛的男人拒絕的她只能以眼前無法抗議的東西來洩憤。
「芳妍,感情這種東西,必須兩情相悅。」蓉妃也僅能如此安慰她。
「嗚……姨娘……」芳妍撲到蓉妃懷裡大哭。
「別哭了,哭花了臉,你這漂亮的臉蛋兒就不好看了。」蓉妃輕拍芳妍的肩。
「表哥他……喜歡芸喬嗎……他們是兩情……相悅嗎……」芳妍的哽咽聲斷斷續續,哀悼這段注定沒有結果的單戀。
「我希望他們是。」
至少,她看得出永璋的改變。
第六章
星空中,一輪圓盤高懸,銀白的月光相連天上人間。
噙著不爭氣的淚,芸喬一人縮在柵欄角落。她的懷中抱了只小白羊,另一隻小黑羊則溫馴地伏趴在她腳邊。
「我又闖禍了,這次永璋、蓉妃娘娘、還有芳妍格格的臉色都很難看,芳妍格格還說我讓他們很丟臉……」芸喬落寞地朝小羊兒訴苦,濃濃的鼻音挾帶著吸鼻子的抽噎。
「我一定是一個很笨的人,什麼事都做不好……小白,你說對不對?」她又摸了獲小黑羊的頭。「你說呢,黑兒?」
「咩咩……」黑羊溫順地低叫了兩聲。
「不是?黑兒,你別安慰我了,你沒看到芳妍格格的臉色有多難看,雙眼都噴火了;蓉妃娘娘大概是怕我難過,所以什麼都沒說;永璋一定對我失望透了,我答應他要安安分分的,結果還是被我搞砸了……」
「以前我闖禍時,阿瑪和額娘都不會像芳妍格格那樣怪我,頂多罰跪而已……我好想念阿瑪和額娘、好想回家,你們想不想呢……」芸喬把頭埋在小白羊的頸毛中,倔強地不讓它們看到她忍不住滑下的淚水。
「咩……」
「我不哭,你們放心。」她用手背胡亂抹去頰上的晶瑩淚珠,露齒一笑。
「額娘說過,當了永璋的新娘以後,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就算我真的好想哭,也不能那麼任性隨意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