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紀珞
若皇宮不是個人人自私為己的地方,他當年便不會看到人間煉獄……
深埋在體內的恐懼如洪水般排山倒海而來,永璋不覺地握緊了芸喬被他強拖著走的小手。
「永璋……你捉痛我了……」芸喬不明所以,只能被繃著臉的永璋拖著走,連步伐都紊亂難齊,不斷地絆到自己的腳。
永璋緊咬著牙根,鐵青著俊臉一句話也不說,深沉的恐慌因不愉快的回憶而填充、再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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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煙罕至的深宮一角,淒慘的哭喊聲伴隨著幾個女人的狠毒惡語自陰暗的小房間裡傳來,若不是為了撿一顆滾至此的皮球,小男孩根本沒想過禮律甚嚴的宮廷,也會有「私刑」這等慘忍的事。
「想討皇上歡心?你也不秤秤你的斤兩,憑你這只會使媚的狐狸精,還妄想伺候皇上,想得美!」一個神色陰狠的嬤嬤抬起趴跪在地上的女子下顎,強灌一碗無色無味的藥汁。
「要成為皇上眼中的紅人?你這下賤的奴僕根本不配!」另外幾個嬤嬤也毫不留情地用力捏擰女子全身的皮肉,狠絕之姿令人喪膽。
「不……求求你們放過奴婢……」早已傷痕纍纍的女子蜷曲在地,比皮肉上所感覺到的疼痛更甚的,是被迫喝下的藥在體內作用的痛苦。
這種私藥在宮中傳用已久,其作用在於藥效一退,服藥者體內的藥性即會消失無蹤,無從察知,但卻能讓人在藥效作用時疼痛至死,是最不會引起別人側目的私刑方法。
「奴婢是無辜的……是皇上要了奴婢……啊!啊!」難熬體內一波大過一波如烈焰般強烈的痛楚,女子哭喊出聲。
「無辜?這一張賤臉生來就是會勾引男人,你這個賤女人還跟哪個王宮貴胄有染,說!」幾個嬤嬤們不住地往女子身上捏擰。
「啊……沒有、沒有!求求你們放過奴婢……」女子哭喊、掙扎著,無奈力氣不如這些身強體壯的嬤嬤們,只能一徑地求饒。
「皇上要了你又怎樣!想靠孩子一步登上後宮之首嗎?哼!少做夢了,你這樣也只會害了你自己。」
「妄想成為皇上跟前的紅人,下場就是如此!你休要怪我們心狠手辣,我們也是聽命行事。」
「不……殺了我、一刀殺了我……」死亡的恐懼再也比不上身心承受的苦痛,女子淒切的痛苦哀嚎急欲尋求解脫。
小男孩從窗欞的細縫中窺知了一切,被驚懼籠罩的他不敢再繼續看下去,只能不停地奔跑、奔跑,直往想蓉宮而去……
「永璋,你跑得這麼急,去哪?」佇於想蓉宮庭前的蓉妃叫住了皇兒。
「額娘……救她……她會死……」七歲的永璋上氣不接下氣跑至額娘面前,小臉上的不安顯而易見。
「瞧你說得不清不楚的!」蓉妃以手絹替永璋拭淨額上的汗水。「對了,今日到御書房把你昨兒個背給額娘聽的『漢書諸子略序』背給你皇阿瑪聽,他聽了一定會很高興、一定會更喜歡你。」
皇阿瑪更喜歡他……會害了他和額娘、會有人討厭他們、會有人想殺他們……
「我不要!」恐懼緊緊纏住永璋,他奮力推開蓉妃,又朝外面沒命地跑去。
他不要成為皇阿瑪面前的紅人。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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礽熙宮
「碰」一聲,永璋一腳踢上內室的門,沒有放開芸喬的手,將她摔至床榻上,森冷的眸光直定在她身上,令芸喬打心底起了寒顫。
除了新婚那晚,他的表情就沒有變過,為什麼現在卻突然生了這麼大的怒氣?還揚言把她的小羊燉來吃……啊!一定是剛剛的事。
「我下次不會讓黑兒和小白吃太多了,你能不能放過它們,不要把它們燉成羊肉爐?」它們是她在宮裡最好的朋友了,她不能失去它們。
這妮子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他的心臟都彷彿被輾過幾百回了!
「你這是在玩命你知不知道!幸虧今日你遇著的是宅心仁厚的皇太后,要是換作其他人,萬一一個不小心,你有可能會因你的無禮無知而喪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俯身在她面前,永璋捏緊了手中的纖纖細腕,比怒意更強烈的是層層纏繞住他的深沉恐懼。
「痛……會捏斷的啦……」手腕上傳來的疼痛讓芸喬痛呼出聲。
永璋驚覺自己的粗暴,立刻放開他的鉗制,她皺在一起的小臉令他湧起一股鬱悶的感覺,但更令他覺得煩躁的是自己脫軌的情緒。
瞥見她腕上的一圈紅痕,他竟覺得……不捨?
該死!一見到她,他就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引以為傲的冷靜,他究竟吃錯什麼藥了?!
「我已經很努力學習宮廷禮儀、每天都練習,以後會凡事小心的,不會再給你添麻煩,對不起。」她大概又闖禍了……芸喬低垂著螓首,很認真地道歉。
永璋力圖撫平太過顯露的心緒,表情迅速恢復原本的淡漠。
「不准再私自離開礽熙宮,聽見了沒?」背對著芸喬,他平靜的聲音找不到一絲起伏。
「為什麼?」那她豈不是會無聊死了?
為什麼?他一時半刻也無法解釋為什麼……
難道,他想保護她?
不是的,只是因為……因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樣?一下子對我溫柔、一下子冷漠得沒有感情、一下子又莫名其妙地凶我,不累嗎?」芸喬繞到他面前,直接問出心中最大的疑問。
「我說過,不要過問我的事。」永璋挑眉。他以為單純如她,永遠都不會發現他的「面具」,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
「我在乎你,我希望能知道多一點的你。」他們雖然有過肌膚之親,但卻像陌生人一樣,她不喜歡這種無形的隔閡,彷彿隔了一道高牆,看不到、也摸不到他。
「我們是夫妻已經是不可抹滅的事實,知不知道多一點的我又何妨?」就算沒有感情又何妨?
「就是因為是夫妻,我才想知道你的感受呀!」她想參與他的悲喜,不想被他當成外人。
「沒有感受,這就是我,這個回答你滿意麼?」在她面前已經失控太多次了,不容他再犯了。
「我要怎樣做才能讓你感受到快樂?」她希望他能快樂。
「乖乖聽我的話。」當個無聲無求的妻子,一切就像以前一樣。
「真的嗎?我乖乖聽話你就會覺得快樂?」
「對。」
「嗯,我會很乖的!」她一定要努力乖乖聽話,這樣一來,永璋便不會像個陌生人一樣排斥她,也不會不快樂了!
解決心中的疑問,芸喬的心事來得快、去得也快,毫無芥蒂的燦爛笑顏輕綻,撥雲見日的清朗自她澄澈的眼中散發出來。
永璋的心中卻因她真切的眸而泛起歉疚,他知道她誤解了他的意思,但卻不打算解釋,也無從解釋。
「那……可不可以不要軟禁我?」不准她四處去逛逛,和軟禁沒什麼兩樣。
「你只要待在礽熙宮做你的十福晉就夠了。」一得知她失蹤的消息,他立刻馬不停蹄地在宮中尋她,那種提心吊膽的滋味他不想再嘗。
就算這樁婚姻沒有感情基礎,他至少不能讓她平白無故涉險,誰知道,以她的性子會得罪什麼人,到時候又要他善後,根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對,原因就是如此,沒有別的了。
「待在這裡就只能練習走路、說話、行禮……一堆有的沒有的,好無聊喔!」芸喬不情願地扁嘴。
「在礽熙宮內,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惟有出去免談。」永璋面色一凜,不容置喙。
「可是——」
「你不聽話了?那我根本快樂不起來。」看她錯愕地嘟起殷紅的小嘴,永璋發現,逗她其實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面對這樣的威脅,芸喬也只好鼓著腮幫子接受了。
「還有,在宮裡就要穿宮裝,不要弄得這般狼狽,沒有個皇福晉的樣子。」他拾起她頭頂上的一片草屑,劍眉微蹙。
她這身打扮跟鄉間的野丫頭有異曲同工之妙,難怪芳妍會對她沒大沒小。
「喔……」雖然穿不慣宮裝,不過她選擇聽話。
「嫁給我很無奈?」不知怎麼的,他就是想問。
不待芸喬回答,或許是下意識排斥芸喬肯定的答案,永璋早先一步的逕自說下去。
「過幾日我帶你到宮外走走解悶。」
「好!」一聽到能出宮,尊喬點頭如搗蒜,原本頹喪的小臉頓時恢復生氣,漾出瑩瑩光彩。
永璋人真好!
雖然她老摸不透他時晴時陰的性子,不過,她好像愈來愈喜歡他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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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蓉宮芙蓉池畔
月波銀淺,繁星散錦,初夏的清風蕩起蓮湖水漪陣陣,荷葉田田相和;絲竹韻磬,樂聲飄飄,將芙蓉池畔襯托得更為高雅不俗,宛如人間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