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歲歲都平安

第5頁 文 / 宛琬

    吉祥壬看著徒兒頹落的雙肩,他懊惱地點點頭,再度哇哇大哭了起來。

    歲平安奔波了一日的睏倦頓時急湧而上,一陣暈眩襲上腦門,逼得歲平安只得把頭靠在牆壁上。

    「又頭暈了嗎?還是想吐?快吃藥丸!冷香丸呢?護心散呢?」吉祥壬火燒屁股似地在屋子裡找藥,然後再慇勤地送到徒兒面前。

    歲平安不應不答,只瞪著牆上一處灰泥疙瘩,感覺有一股陌生的酸楚感直衝上鼻頭。

    「唉呀呀,乖徒兒別這樣啊!看著師父,看一眼師父啊……」吉祥壬皺著一張臉,用手指猛戳徒弟的後背。

    歲平安把那些藥劑全揮到一邊,怒背過身,瞪著窗戶。

    「師父,我是人不是東西……」總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不許再被人這麼隨意買賣,可話只開了頭,卻怎麼也無法繼續。

    心,痛啊!

    「我的乖徒兒當然不是東西!」吉祥壬大聲說道。

    「那你怎麼可以對我做出這樣混帳的事?」歲平安驀地回頭,對吉祥壬大吼出聲,向來低柔的嗓音清亮得像是要掀起屋頂一樣。

    吉祥壬見他徒兒發火,反倒是安心了,「氣得好、氣得好,這火氣堆在體內,會淤氣阻血行,積久了會悶出病的。」吉祥壬笑吟吟地湊到徒兒旁邊,討好地說道:「不如這樣吧,師父現在再去和龍兄弟賭一回,叫他把徒兒還給我。」

    歲平安沒接話,清亮的眼像是最冷的火,冷冷地焚燒著吉祥壬。

    「不過……那傢伙賭技高超,我贏不了啊!」吉祥壬抿著唇、扁著嘴,像個小孩子似地猛扯一頭銀髮。

    「明知道他賭技高超,你還和他賭?」歲平安握緊拳頭,平靜的臉龐染上一層怒怨。

    「就是明知道龍兄弟賭技高超,所以才更想賭贏他啊!」吉祥壬一臉不甘心地握著拳頭。

    「算了,我該習慣這種人口買賣之事的,不是嗎?」以前是親生爹,現在是師父,莫非自己的命就該在買賣間流轉?

    歲平安虛弱地靠著牆,想著將來的出路。該留下還是逃離呢?自己不再是做不了決定的十歲小娃了。

    「徒兒啊,三個月的時間一咬牙就過了……」吉祥壬蹲在他徒兒面前,討好地說道。

    「三個月?」歲平安瞪著師父的臉,胸口抽了一下。

    「我只把徒兒輸給龍兄弟三個月啊!怎麼,師父忘了說這件事了嗎?」吉祥壬搔搔頭,咧著嘴對著他徒弟傻笑。

    「師父!」歲平安大喊一聲,從暖炕上跳起來,卻激動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終於知道死裡逃生是什麼感覺,那是一種腦子凍僵、血液卻在沸騰的矛盾感受哪!

    「唉呀,怎麼徒兒這會兒說話的語氣,活像個十八歲姑娘呢?」吉祥壬咧著嘴笑,帶著幾分邪氣的俊眼,笑睨著歲平安。

    「這種話一點都不有趣。」歲平安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可我覺得挺有趣的。」吉祥壬仍然笑得很開心,還伸手拍了拍徒兒的肩膀,「唉呀,師父念舊情,又捨不得徒兒的手藝,怎麼可能真把徒兒拱手讓人呢?」

    「你如果真的念舊情,就不該把我當成賭注!」歲平安餘悸猶存地瞪著吉祥壬,胸口仍流竄著些許慌亂。

    「我要是不拿徒兒當賭注,我拿什麼跟龍震宇的金山銀山拚啊!師父又沒什麼珍貴之物,最寶貝的人就是徒弟啊!」吉祥壬理直氣壯地說道。

    歲平安聞言,真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早知道師父待自己,就是掏心挖肺當成親生孩兒一般,可師父千不該萬不該拿人當賭注啊!

    「你下回再拿我當賭注,我們之間便再無干係,我會遠走他鄉,咱倆終世再不見。」歲平安表情慎重地道。

    「別……別撂這種狠話,師父下回不賭妳了,賭我自己好了!」吉祥壬擺出悔不當初的求饒笑容,「徒兒那裡有沒有新奇好吃的?」

    「你要我去你的龍兄弟那裡三個月做什麼?」歲平安問道,隨手往藥盦裡一指。

    「龍震宇的新藥鋪『濟世堂』年前要開張,要有個大夫去那裡打響名號。我可沒法子在一個地方待上三個月!」吉祥壬捧著藥盦,翻翻找找地挖起食物了。

    呵呵∼∼有一包糖蓮子哪!這種天氣,徒兒居然也弄到了這種點心。吉祥壬笑瞇了眼,坐在地上,一口一個吃了起來。

    「你告訴過龍震宇,我的身世嗎?」歲平安不自在地問道。

    「身世約莫說了,精采坎坷處當然是沒說。」吉祥壬故意壓低了聲音,朝徒兒眨眼,表情無比的神秘。

    「我去那裡,只要負責看病嗎?」如果只是這樣,自己便毋需驚惶了。

    救人是自己最擅長也最責無旁貸之事。

    「應當是如此吧!反正龍震宇不敢叫我的徒兒去侍寢就對了,他在女人方面,比師父正經些,去百花樓通常是為了談生意。不過,說到這侍寢,百花樓新來了一批姑娘,個個如花似玉、嬌媚過人……」

    「師父,你的口水快流下來了。」歲平安好笑地道。

    師父這人孩子脾氣,歡場姑娘們個個嘴甜如蜜,經常哄得師父飄飄欲仙。

    「沒有口水啊!」吉祥壬伸手擦了下嘴邊,仍然是念念不忘的神態,「姑娘身上的香味聞起來很像好吃的香餅。」

    「我何時該去龍震宇那裡?」歲平安問道。

    「後天。」吉祥壬乾笑二聲,表面愧疚,心中則暗暗得意自己的算計得逞。

    「這麼快?」

    「三個月的時間過得更快!師父去洛陽走走繞繞吃些糕餅,便會回來找徒兒了。萬萬記得,為師的會在臘八那天到龍家喝臘八粥,懂嗎?懂嗎?」

    「不做了,誰讓你好賭!」歲平安沒好氣地瞥師父一眼。滿腦子的吃啊、賭啊,哪一點像個濟世名醫?

    「做一碗就好了。」吉祥壬扯著徒兒的袖子猛撒嬌。

    「沒人只做一碗的,我不做。我要回房休息了。」歲平安堅持要給吉祥壬一些懲罰,拎起藥盦便往外走。

    歲平安不顧師父的哇哇大叫,逕自走回自己房裡。

    不知師父口中的龍震宇可是好相處之人?只希望不要同今日遇見的登徒子一樣,是個讓人不愉快的無禮之人哪!

    歲平安蹙起眉,用力一甩頭,揮去腦中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

    可那黑衣男子是如何得知自己是歲平安呢?況且,他們才初次見面,那男人如何敢誇口自己是他的人?此舉未免過分狂妄哪!

    深夜裡,歲平安擁著大被,躺在暖炕上,在即將沉沉睡去之際,腦中想的都是那黑衣男人的奇怪言行……

    第三章

    二日之後,當傍晚落陽照得樹上的殘雪閃閃發亮之際,歲平安提著藥盦和一個簡單的布包行囊站在龍府大宅前。

    龍府之大,光是從圍牆那端走到大門前,便要費上半個時辰的光景,財勢之驚人、宅第之廣闊可見一般。

    幸而自己在出發前,已經先跟店小二詢問過這龍震宇的簡單來歷,否則龍宅這般的大氣勢,確實是會讓初來乍到之人受驚的。

    店小二說,這龍府專精販運買賣之事,大江南北的水路上有無數龍府舟船,東西道路上也有龍家商隊縱橫。山西玉石、江南珠璣、吳地綾紗、北方氈裘,便全在這龍府買賣之間,進入了各地的龍家店舖,而今這龍家竟又想跨足藥鋪之業,當真是不愧店小二口中「富庶甲天下」之名啊!

    歲平安上前一步,用獅面銅環敲了敲朱紅大門,來應門的是一名十來歲的小廝,小廝面對眼前的玉容嬌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稱呼。

    「煩請通報龍震宇,就說歲平安上門。」歲平安說道。

    小廝一聽見「歲平安」這三個字,整個人便驚跳了起來。

    「歲大夫,您快請進!您快請快請!這藥盦子、這行李,我來幫您拿!」小廝早就被交代過歲平安是為玉華佗,立刻待之如上賓。

    「我自己提即可。」歲平安避開小廝的靠近,站到一排梅樹之下。

    一陣寒風吹過梅樹,梅花粉瓣片片飛落在歲平安的髮梢、肩上,映得其眸綻亮如冰,皮膚水嫩似雪。

    小廝呆呆地看著玉樹臨風的玉華佗,神智全被蠱惑了去。

    「煩請通報龍震宇,說歲平安上門求見。」歲平安眉頭輕蹙地低喝一聲,頗不喜歡被人這樣盯著。

    「是是是!」小廝漲紅了臉,大聲朝內院喊著:「來人啊!快通知龍爺,說是玉華佗已經大駕光臨了!」

    突然,宅第內一窩的人全都從屋內各處鑽了出來。

    聽說東南一帶之痢疾,便是玉華佗不眠不休平息的;聽說玉華佗也曾為人開腸剖腹過;聽說西北一帶,有人看見玉華佗坐在山頂與華佗的魂魄交談……大夥兒驚訝讚歎的目光及竊竊私語的內容全都集中在這位傳說中無所不能的年輕醫手身上。

    歲平安不是沒見過這等人擠人的光景,但畢竟從沒真正習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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