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宛琬
「對對對!我徒弟也是這樣待我的。」吉祥壬開心地轉過頭說道。
只是吉祥壬繼而一想,這樣豈不是把歲平安當爹?他轉過頭,抓了食盒裡最後一塊甜品,掙扎半天之後,痛苦萬分地表現為師的大愛,「徒弟,這桂花飴只剩一塊,為師的割愛──」
「師父,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勝過我爹千千萬萬倍。」歲平安說道,其聲清脆如金石,堅定有力。
「嗚嗚嗚──乖徒兒啊!」吉祥壬跳了起來,張開雙臂就要往他徒兒撲過去。
「你給我坐回暖炕上!」歲平安命令道。
秦玉才聞到一陣中藥的香氣,但見她恩公的身子已經像陣風般地移至屋子的一角,而賽華佗則像山中野猴似地左蹦右跳,費盡了力氣就是要攀爬到她恩公身上;只是恩公的行動雖快,賽華佗的身影更是快得讓人看不清。
秦玉瞧得頭昏眼花,什麼也看不清,只聞到一陣陣清香的中藥味四散在屋內。
「恩公,求求您醫治我爹的病──」秦玉揉著眼,定神對著屋樑大叫了一聲。
「小孩子叫那麼大聲幹麼?我耳朵又沒聾。」吉祥壬玩累了,跳回暖炕上繼續喝酒。
「恩公?」秦玉再傻,也知道要求誰的。
「我會順便替妳爹診治一下病情。」歲平安回道。誰讓自己對於這種貧苦之家總會動容呢!
「謝謝恩公!謝謝恩公!」秦玉重重地磕著響頭。
「那妳也該謝謝『恩公公』啊!要不是我當初救了妳的恩公,現在哪來的恩公去救妳爹?」吉祥壬大聲嚷道,覺得小丫頭磕頭的聲音實在響亮好聽,也想討來幾個聽聽。
「謝恩公公。」秦玉繼續磕著響頭。
歲平安聞言,唇邊淡淡勾起笑,伸手扶起了秦玉,「起來吧!」
「恩公公聽起來像太監。」秦玉沒頭沒腦地說道。
「我不是太監,我是夜夜春宵、雄壯威武的七尺大漢!不信妳去問問『百花樓』裡的姑娘們!」吉祥壬橫眉豎目地咆哮出聲,氣紅了一張原本俊美討喜的笑臉。
秦玉嚇得躲到歲平安身後,拚命發抖。
「師父,沒人想聽你說那些事。」歲平安蹙著眉,瞥了師父一眼,指責他在孩子前說話不宜。
「我、我得先說明一下啊!免得待會兒我和我那拜把龍兄弟去百花樓開心時,你全當我是在那虛應故事。」吉祥壬硬是要解釋。
「你是不是在百花樓虛應故事,不關我的事。」
早知道師父在長安有個莫逆之交姓龍,師父老忘了說對方名字,而自己也從沒想過要問,所以,至今僅知師父的龍兄弟家大業大、才貌出眾,雖無妻無妾,卻是紅顏佳人巴不得委身以配的不得了男子。
家大業大、才貌出眾又如何?會和師父一起去百花樓求歡,不正證明了那龍兄弟也只是一個風流男人嗎?一念及此,歲平安細緻娟容泛上一層輕蔑。
「恩公,那──我們可以現在就回家嗎?我怕我爹一難過我被賣了,病情又加重。」秦玉扯了扯玉華佗的袖子,滿臉的著急。
歲平安藉著拿藥簍的動作,往前挪動了約莫半寸,不著痕跡地避開秦玉的碰觸。
「恩公?秦玉求您!」秦玉又跪下來,猛磕著響頭。
歲平安沒立刻答應,柳眉輕蹙的臉龐有幾分疲憊之色。天還沒亮,自己就上山採藥,現在頭有些昏沉,是該小憩一會兒的。
「今天不准去!明天再去!」開口說話的是吉祥壬。
歲平安身子骨弱,太疲勞便容易犯病。
「可是──」秦玉還想繼續央求。
「可是什麼可是!妳可別看我徒兒心好、人慈悲,便想打蛇隨棍上,我徒兒買了妳,又放妳回去,已經算是天大恩惠了!」吉祥壬一拍桌子,板起了臉。
「師父,我休息一下便行的。她擔心雙親的心思,我也有過,況且,你也知道生病這事,隨時是有可能天人永隔的。」歲平安從藥袋裡掏出一包自己前陣子做的煙熏蜜核桃遞到師父手裡,以平息師父怒氣。
「原來還有一包煙熏蜜核桃啊!」吉祥壬抓著那包甜食,表情激動得像是人死而復生一樣。
歲平安看到師父忙著吃甜食,便側身對秦玉說道:「給我一盞茶的時間休息,然後我們便回去看妳爹。」
「謝恩人。」秦玉笑容滿面地道謝。
吉祥壬咬著核桃,視線在他的乖徒兒和小女娃之間來回游移。
「這丫頭怎麼這麼倔強啊?將來誰治得了她?」吉祥壬嘴裡含著煙熏蜜核桃,咕噥了一句。
秦玉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吐吐舌頭;歲平安則是身子一僵,佯作聽而未聞。
吉祥壬支肘對著徒兒沉吟了半晌,一個主意忽地在他的腦海中成形了。
他這寶貝徒兒除了固執了一點,事事都是舉世無雙的好,他怎麼捨得讓徒兒跟著他一輩子各地奔波呢?世人除了他之外,都該有個歸宿的──
「妙啊!我怎麼沒早點想到呢?」興致一來便要搗亂的吉祥壬邊說邊拍手叫好。
他雙眼發亮地盯著他徒兒瞧,腦子裡想的卻是他拜把兄弟龍震宇的身影。
吉祥壬愈想愈覺得自己的主意妙,雀躍得在炕上打滾,左一圈、右一圈地動個不停。
歲平安對吉祥壬的怪模樣早已見怪不怪,逕自盤腿在炕上坐好,閉目養神起來。
窗外雪花兀自紛落如雨,銀白世界裡的一切但顯平靜,只有吉祥壬直盯著歲平安瞧的黠亮雙眼裡,透出些許陰謀巨變的前兆……
第二章
歲平安在小憩了一番之後,便於細雪紛飛的昏蒙正午,偕同秦玉一同回到了秦家村。
歲平安替秦玉她爹診斷出其腸腑不通以至於驟咳不止的症狀後,自然也被迫診視了其它村人的疑難雜症。
歲平安這一出手,便停不了手,直到太陽快下山之際,才在秦玉父女倆的三跪九叩及村人的歡送之下,離開了秦家村。
冬日天色暗得早,雖是傍晚,天已然暗黑一片,更別提不停落下白雪的雲層,多少遮去了天光。
歲平安拿出一片人參含在口中養氣。
人參,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久服輕身延年。這是自己於十歲那年,師父第一個教導並餵食的藥材。
幼年三天只吃一頓稀粥的飢餓生涯,讓自己身子骨的本質幾乎殆毀,若不是碰上師父,可能早已在十幾歲時氣血衰竭而亡吧!這些年,身子在藥草調理之下已好轉許多,然則,一旦疲累來下及補充氣力,仍然容易手腳冰冷、頭暈目眩。
一陣帶著濕氣的風吹來,歲平安停在路旁,打了個寒顫。
歲平安放下藥盦,抬起雙掌,輕呵出熱氣想溫暖雙手,無奈天太寒,熱氣才吐出口便成了帶著水氣的寒氣,反倒凍得手發冷。
長安,似乎比想像中來得寒,或者,是因為去年和師父忙著在西北治療痢病,以至於沒時間感受冬天的冷呢?
歲平安抬頭看著前方一片白靄靄,決定先走到對街茶鋪,喝杯熱茶暖暖身,還有半個時辰的路要趕呢!
歲平安提起藥盦,正走到街道中央時,一陣飛快的噠噠馬蹄聲在同時響起,歲平安還來不及反應,一名黑衣男人已騎著一匹黑色峻馬從前方直奔而來,那馬跑得既快又急,狂妄得像是在曠野中奔馳一般。
歲平安被嚇傻了,愣在街道中央,無法動彈地看著黑馬及其主人索命般地朝自己奔來。
自己要死了嗎?歲平安閉上眼,雙膝一軟,整個人蜷縮在雪地上,開始回想起自己十歲那年被人口販子押在路旁叫賣,卻差點被一匹野馬踐踏而死的童年往事……
師父的恩情只得來世再報了!歲平安繃緊身子,等待著被踐踏的痛苦襲來……陡地,一道疾風掃過歲平安臉頰邊,一股尖銳的冷像把利刃地滲入歲平安全身的肌膚裡。
風聲、馬蹄聲,瞬間從歲平安耳邊一掃而過。
歲平安預期的劇痛沒有降臨,馬蹄噠噠的聲響漸行漸遠,並在前方停緩了下來。
歲平安錯愕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雪地,看著自己完好無恙的身軀。
沒事?!一股虛脫之感襲上歲平安,歲平安咬住自己的手臂,好讓自己鎮定,輕輕吐納了幾口氣,再次抬頭時,清亮的黑眸儘是怒不可抑之色。
兇手在哪裡?
「小二,給馬一束乾草,順便替牠拭淨身子。」身穿繡金黑斗篷的高大男子,正從黑馬上一躍而下,走入對街茶鋪裡。
歲平安瞪著黑衣男人一派自在地落座喝熱茶,顯然對於他方才快馬馳騁所引起的恐慌,完全視而未見。
歲平安平靜如雪的臉龐難得顯露惱火之色,倏地從雪地上站起身,拿著藥盦,快步地走向茶鋪。
「快馬傷人,難道不該道歉?」歲平安站至黑衣人面前,冷冷地拋出話。
龍震宇聞言,眉頭一蹙,放下手中熱茶,回頭看向發聲之人--一雙清朗如秋月的明眸驀地映入他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