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金盈
但他攔腰抱著她要去哪兒??外頭有些涼,她不想出去,要死就死在自己的屋簷底下就好。
「芝芯,我們回家,回我們的家。」他在她耳邊低聲說。
他們的家?
她懷念胡府花園裡那絢爛的海棠,有各種顏色的海棠……還有那本來要給他們孩子住的紅磚院落,她曾經計劃過要怎麼佈置……但現在她無能為力了。
「這是我們的房間,妳記得嗎?我們在這裡度過許多恩愛的日子。」
卻教一場誤會給毀了。
「你們回來的第一天,仰叔就叫人打掃過了,他比我聰明許多,早就知道妳遲早會回來這個房間,可為什麼……為什麼是這種方式?」
臉頰上有濕意,他哭了?
他竟為她而哭?
胡定宇小心翼翼的把她安置在柔軟的床榻上,「芝芯,妳看看,這房間跟以前一樣都沒變過,妳睜開眼睛看看哪,芝芯?妳回答我,睜開眼睛瞪我啊?」
我也想,但現在的我辦不到,對不起,定宇。
「再給我一次機會,芝芯,別這樣就離開,這一次我會好好待妳的,芝芯。」
我給過你無數機會,這些年來,我一直等你來找我,接我們回來,但你沒有。
所以我來找你,因為我沒有時間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讓你瞭解真正的我,差一點……差一點就成功了,你終於肯放下你的固執開始學習,就可惜,時間……來不及了。
「芝芯,妳流淚……妳哭了,妳聽得到我的聲音是不是?」他用力搖晃她的身軀,「既然妳聽得到就睜開眼睛說說話呀!」
對不起,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老爺,你在幹什麼?」仰叔的聲音響起,他將胡定宇拉開,「你不怕把夫人傷得更嚴重嗎?你鎮靜一點,我請了大夫來幫夫人看看。大夫,請。」
李芝芯感覺到她的手腕有觸壓的感覺,應該是大夫在幫她把脈吧?唉!一切再也無法隱瞞。
「你歎什麼氣?我家娘子身體好好的,你歎氣作啥?小心我讓你這蒙古大夫開不了店。」他憤怒的吼道。
「老爺,冷靜,冷靜。大夫,我家夫人到底怎麼樣了?」
「她能活到現在實屬難得,李老闆,老夫佩服妳。」
謝謝,就麻煩你轉告定宇,別傷心了,別再做無謂之舉,我這身體已是無藥可救。但她現在至少可以安心離去,應該可以……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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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剛剛是我的錯,我太在乎她了,一時急昏了頭才會出言頂撞,還希望你海涵。」胡定宇在花廳恭敬地向悠哉喝茶壓驚的大夫一揖。
大夫沒啥反應。
他只好向仰叔使眼色求救。
仰叔清了清喉嚨,「李大夫,請你就別再賣關子了,告訴我家老爺,夫人到底生的是什麼病?」
李大夫很賞臉的說:「不是我不說,我只是在想,如何說才能讓胡老爺明白情況,這病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很簡單。」
「先說簡單的。」仰叔建議。
「她快『累』死了。」李大夫很乾脆的直接明說。
累死?
「胡說八道,我長這麼大,還沒聽過有人累死。」他不相信她會累倒,甚至可能因此而累死。
李大夫同意的點頭,「這也是老夫此生僅見的一位,沒想到富貴如胡老爺的夫人竟會因勞累虛弱至此。」
虛弱?
他不明白,失神低喃:「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就比較複雜了些,夫人當初懷三胞胎本來就有礙體力,生三胞胎更是會元氣大傷,加上沒有好好調養身子而且日夜操勞,以及長期吃不好又心力交瘁、鬱悶積結、怒氣攻心,再加上失眠不安,統統加起來,耗弱了她整個身子,她的五臟六腑俱已疲乏,如今恐怕藥石罔效。」李大夫搖頭歎道:「胡老爺,這樣講,你明白嗎?」
胡定宇踉蹌後退--是明白,但無法想像是怎樣的因素竟讓她這麼折磨自己?岳父、岳母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自己的女兒受苦嗎?李家留下的財產難道不夠彌補岳父闖下的禍嗎?李家也算是富甲一方,應該不可能落魄到這麼難看離譜的地步吧?
不過他倒真的不曉得事情到底嚴重到什麼樣的程度,難道真的很慘?
該死,他這個前夫竟從沒想過打探她的近況,如果他早知道,絕對不會放著不管,那麼她現在也就不會……他忍不住淌下熱淚。
男人不是不會哭,只是未到傷心處。
坐倒在椅子上,他掩面哭泣。
仰叔和李大夫也只能同情的長歎。
「夫人回來後,總是聲音洪亮的叫嚷,我還以為她很健朗,沒想到……」仰叔也忍不住哽咽。
「那是她硬撐著,外強中乾,這樣拖磨,只是死得更快。」李大夫用他的專業評斷。
他的話卻只是更引發胡定宇的傷痛,「她不能死。」模糊的聲音從他緊掩的口中逸出,他睜著泛紅的眼眶,「李大夫,請你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家娘子,花多少錢都無所謂,拜託你。」
「這不是錢的問題……」
他咚一聲朝李大夫跪下,「我求你一定要想想辦法,用最好、最貴的藥都無所謂,我只求你救救我娘子。」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她。
「老爺,你還不明白嗎?」仰叔欲把他扶起,「夫人早知道自己活不久,她這次回來,是來托孤的。」
胡定宇固執的跪著,揮開仰叔的手,「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我恨我沒早一點知道,要是早知道是這種情況我不會同她吵,也不會傷她的心。李大夫,我求求你,救她,我不要她就這麼走了,要走,也要在我給她幸福以後。」
「胡老爺,你這領悟來得太晚了。」李大夫歎道。
他卻一味的磕頭,「求求你,拜託你。」
突然,花廳的大門打開,三個躲在門外哭得亂七八糟的孩子衝了進來,跟著胡定宇一起跪一排,一同磕頭。
「求求你,我不要娘死,拜託你。」
「我以後會乖,絕對不再喝酒。」
「所以拜託你,讓娘醒過來。」
看著眼前這一幕,誰能不心軟……
李大夫只好勉強一歎,「好,我盡力就是了,可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將會是很漫長的治療,而老夫能做的,或許只能讓她苟延殘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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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芯,拜託妳多少喝一點。」胡定宇用湯匙餵她喝藥,一小口一小口仔細的餵入她的口中,可惜進的少,出的多,餵進去的藥大多又從她嘴角流出。
要是以前,他會罵太浪費,但現在,他只是用著棉布溫柔的拭去她嘴巴的藥汁,然後不死心的再餵進一匙,再一匙……
他一邊餵藥一邊輕柔的說:「芝芯,好好養病,不,養身子,別擔心孩子們,我已經幫兒子們請了夫子,他們也當著我的面發誓以後要好好讀書,不再討錢買酒喝,我相信這樣下去,他們會是很傑出的男人……芝芯,謝謝妳幫我生了這麼好的兒子們,只是苦了妳。」他伸手順了順她漸失光澤的烏絲,「妳也別擔心岳父為人作保欠下的債,我已經派人拿著從妳房裡翻出來的賬本去妳故鄉處理了。」他心疼的撫過她蒼白的臉頰,「傻瓜,為什麼不來找我借,何苦這樣為難自己,妳忘了我是這國家的首富嗎?」說完,他又歎了口氣。
他把舀完的藥碗擱在床邊的小几上,攬腰輕柔的把她抱起來,坐在窗欖上,靜觀這季節的景致。
「芝芯,深秋了,妳還沒瞧見我府裡秋紅的模樣,很美呢,比得過夏天園裡的海棠,只是這秋紅淒涼了些。但如果妳能醒來,陪我欣賞這景色,那就不淒涼了。」
他貼著她的臉頰輕輕的磨蹭,忍不住熱淚盈眶,「芝芯,對不起,只要妳肯醒來,要我做什麼都行,我可以再次娶妳入門,芝芯,只要妳醒來,好不好?」
可懷中人兒冰涼依舊,臉色蒼白如昔,彷彿沒聽見他深情的甜言蜜語。
「芝芯,求妳,別當這第一個得了『過勞死』的病人,我可不要妳這樣名傳千古,這名,讓給別人好不好?求求妳。」
但懷中人兒就連動一下眉頭都沒有。
悲哀再次竄人他的心……這漫長的等待似是遙遙無期?
恨與懺悔,如枷鎖一層層、一重重的將他緊錮,不能解放,無能解放,他也沒想過要解放,因為這是他應得的罪愆,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爹?爹?」
胡定宇急忙擦乾淚水,迎接踩進門的三個兒子。
「怎麼了?」他笑得很勉強。可是兒子年紀小,還沒那個智慧可以辨別。
「夫子說我今天寫的字大有進步。」
大毛揚起手上的那張鬼畫符,他壓根兒認不出那是什麼字。
他眉頭不禁一緊。
「我也是。」二毛也獻寶似的遞上手中的紙張,又是一張鬼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