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金盈
她的心登時軟化,孩子們打出生跟著她就沒什麼機會吃過什麼很好的東西,雖然每逢過年或他們的生辰,她會狠下心來多買些肉來添菜,但那也是很基本的白煮肉或鹵豬腳而已,他們根本沒吃過熬煮得這麼精緻的佳餚。
「可不可以,娘?」三毛進一步確認。
算了,何必跟那種石頭嘔氣那麼久,只會讓大家難過,看在孩子們的面子上,她就收下了。
她對著那跑堂的人吩咐:「拿到廚房桌上給孩子們吃吧!」
「是的,李老闆。」跑堂的歡歡喜喜的要往廚房走。
她低下頭來,打算繼續剛剛還沒算完的帳。
「等等。」三毛突然大聲叫道。
跑堂的停下腳步。
李芝芯也訝異的望著三毛,「怎麼了?你們不是很想吃嗎?怎麼不跟過去?」
「那娘呢?」三毛問,大毛和二毛也站到她身邊。
「娘吃不下,已經很飽了。」她習慣的說。
「娘不吃,我們也不吃。」大毛宣佈。
三毛用力點頭,「娘,妳不要再為我們餓肚子了。」
熱意一下子湧上眼眶,誰說他們壞來著?
那個沒眼光的笨男人,他還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麼樣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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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真是好孩子。」胡定宇哽咽的聽完跑堂的鉅細靡遺的描述而感動不已。他真是混帳,竟然在大街上指責她教壞了孩子想不負責任的推給他。
真是錯得太離譜了,她教出來的孩子不但不壞,還很好,不但好,還很孝順。
「胡老爺,你好運氣,有三個這麼貼心的兒子。」跑堂的直恭喜他。
可胡定宇一點也不感到欣喜,兒子們貼的是她的心,又不是他的。
唉!他忍不住暗自長歎一聲。可臉上卻掛著勉強的笑,「謝謝,我想跟你們大廚討論一下每餐送去的菜色。」
「胡老爺該不會是捨不得李老闆太累吧?」跑堂的對他擠眉弄眼。
他愕愣了下,想說不是,又好像有那麼一點是這樣。
「瞭解,瞭解。」跑堂的領著他往飯館後的膳房前進,「大家同是男人嘛!不過還真看不出胡老爺你這麼疼老婆。」
他……疼嗎?被說得好心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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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近日來拜胡定宇所賜,倒是省了她一大筆伙食費……李芝芯撥動算盤,算著這一個月來的收入及支出。
這個月賺了約莫二百五十兩,掃除固定要送回白雲山莊還爹所欠下的二百兩外,還剩五十兩。
這五十雨得供他們母子吃住還有兩個夥計的工酬,大約只剩五到十兩可以拿來進貨……唉!到時如果店裡生意太好,必須多叫點貨卻沒錢供貨款,也只能賒帳了。
這樣的日子,她還能撐多久?
瞅著微弱搖曳的燭光,她的心被濃濃的愁緒籠罩,父債女還,她從不怨懟,也沒打算推諉,只是用這樣的速度還下去,只怕……
唉!幽幽歎了口氣,抽出壓在所有賬本下,一本薄薄無注記任何用途的本子,她拿毛筆沾了沾朱墨,在上頭寫著--元月底,初夏,欲還款二百兩,尚欠款一千二百兩。
她瞪著那一千二百的數字發呆,強烈的無力感又重重的泛上心頭。
合上簿本,壓回所有的賬冊下,她抬頭望出窗外?
夜涼如水,涼風徐徐,夜空中,一輪明月亮得把所有星辰的光芒給壓了下去。
圓月的光芒是那麼透徹清明,彷彿是盞明燈,遙遙照亮她無量前途,或許不是無量,該是難亮吧。
月圓人不圓,又能奈何?
諷刺的是,他與她昔日締結鴛盟的那夜,也是如今夜這般。月好圓、好亮,他揭開她的喜帖,抬起她嬌羞的臉,把酒杯放進她手裡,輕柔低語:「娘子,我們來喝交杯酒?」
她永遠記得那一夜,他的臉如他身後的月一般,發出溫柔的光輝,讓她執著的相信--這一生,他與她能執手相守。
事實永遠是最殘酷的,她的執念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諷刺。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往事付諸東流。
吹滅了桌上已快燃盡的燭火,她緩緩站起身來,卻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在瞬間轉為黑暗,再也看不見通明的圓月,再也看不見……
「不。」
她憑著意志力想以雙手撐在桌上,奈何,腳竟乏軟而癱了下去。
顯然她這次意志不夠堅強,身體無法自主的向後倒了下去,她唯一的掙扎只能拼卻最後的力量轉為一個動作--推翻她剛剛坐的椅子。
砰!
寂靜夜晚突地傳來一聲輕響。
第七章
胡定宇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冷汗涔涔流滿全身。
吁!怎麼回事?
他怎麼會夢見已經死去的岳父、岳母蒼白著臉來找他,還跪在地上頻頻向他磕頭,要他救他們的女兒,然後整個身體變白不說,還整個變透明。
真是詭異。
活像死人來托夢似的。
他苦笑著下床倒茶喝,才想到跟芝芯重逢了這麼久,還不清楚當年岳父岳母仙逝的細節,到底是積欠了多少銀兩,才會讓有偌大家產的李家一夕之間散盡家財,逼得她一個弱女子出來開店,獨自生養三個孩子?改天有機會一定要問個清楚,那他才能略盡綿薄之力幫助她。
才想著,就隱隱的聽到砰、砰的響聲,彷彿是誰在用力的敲打著沉重的木門。奇怪,在這寂靜的夜,為何會有這麼突兀的聲音?
不多久,那怪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慌的呼喚,聲音由遠而近。
「爹,爹,你在哪裡?爹?」
心一驚,手上的杯子落地破碎,他不理,因為他認得這聲音。
他立即衝出房間,伸手抱住急奔而來的小小身影,下意識的問:「三毛,不要急,爹在這裡,告訴爹,發生了什麼事?」
小小的臉龐抬了起來,上頭滿是淚水和驚慌。
「娘死了,娘不動了,我不要娘死,爹,你快想辦法救救娘呀!」三毛大聲哭喊、
聞言,胡定宇頓時僵住,不敢置信的看著兒子,他幾乎快無法呼吸,就連心跳也彷彿快要停止。
她……死了?不,不可能!
她還那麼年輕,那麼有活力,不可能說死就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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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胡定宇趕到李芝芯房裡,看到大毛、二毛正趴倒在躺在地上的李芝芯身上時,他不由得感到驚恐。
她該不會真的死了吧?
他蹣跚的一步步走向她,不敢置信的直搖晃著頭。
腦子裡浮現的是日前她盛氣凌人揮著鞭子打向他,那時她是那麼的有氣勢,有活力,怎麼突然間……
低頭望向她蒼白如雪的臉龐,熱淚頓時盈滿眼眶。
猶記得新婚之夜,他揭下她的喜帕,抬起她低垂嬌羞嫣紅的臉龐,望進她水漾靈活的眼眸。那時的她,好美、好溫暖,而如今,她僵硬的如石雕人像,蒼白的有如寒冬冽雪。
她……真的死了?
「娘,妳醒醒。」兒子們一聲聲嘶喊的哭號著。
「不要嚇我,這不好玩,娘?」
無視孩子們持續的哭喊,胡定宇蹲下身來,把毫無反應的她擁入懷裡,伸出顫抖的手輕觸她的臉頰。
天,她好冰涼,涼得不像活人。
難道,他就這麼永遠失去她了嗎?
他們好不容易才重逢,好不容易可以談話、交心,好不容易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去瞭解她,可她為什麼不給他機會和時間?
「芝芯?」他輕喚著,雙臂收攏得更緊,「不要這麼對我,我想知妳的心呀!芝芯,醒過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要妳知我的心,我卻不知妳的心,芝芯?」聲聲句句皆教人心碎。
三個孩子圍過去,伸出兩隻小小的手臂緊緊抱住他們兩個大人,大聲哭著喊爹叫娘,這一副「閤家團圓」的景象教人怎不鼻酸淚流?
夫欲和而妻不在,子欲孝而母慈不再。
這是人世間最最最大的悲劇啊!
仰叔拭著老淚,對底下的人吩咐:「去找大夫來,找最高明的大夫,多貴都無所謂,快去。」他不信夫人就這麼走了,老天不應該這麼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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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好沉好重,連想要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是動根手指頭了。
李芝芯的身體已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已經到了極限,她再也無力振作,可雖然如此,她的意識還是清楚。
她聽到孩子們悲切的哭喊,聲聲呼喚她,她想叫他們不要哭,但聲音卻發不出來。
她感覺到胡定宇溫暖的懷抱,他的手臂緊緊的摟著她,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但她聽到了他的心跳,愈跳愈慢,有一剎那間是停止的。
這是不是代表他在乎她?
她多希望真是如此!
唉!何必追究,一切都太遲了,愛與不愛都不再重要。她的生命顯然已經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