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任倩筠
「哥哥、嫂嫂,偉帆這孩子一向善良有餘、魄力不足;從小到大不斷為了自己做錯的事情在你們面前反省,但反省歸反省,該做錯的事,他一樣也沒少做過。不過這次,你們可以放心了,我相信這件事情他做得很對,你們一定也會贊同的。」
聽著姑姑這樣講,兄妹倆面面相覷。從姑姑的態度看來,一時之間也很難辨別她的喜怒。不過當白偉帆接過她遞來的悔過書時,他才覺悟到,跪下舉劍實在不算什麼,真正的苦難現在才要開始。
我,白偉帆,下次如果再瞞著姑姑,私自參加幫派的話,就切腹自盡!
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清清楚楚地寫著他的誓言。
「你這個白癡,怎麼會這樣寫呢?」白偉蓁忍不住低聲咒罵著。
「我……我……」他六神無主地看看誓言再看看姑姑,確定她眼裡沒有一絲絲寬容之情,他慌了。
「讓我們來看看。」白石靜如數家珍,「你立過的誓可真不少,都可以裝訂成冊了;什麼養的小狗會不得好死、養的小貓無法長大、種的花不會結果、雜草會永遠除不完等等……全都是跟自己本身沒有一點關係的,我還以為你就要在這種無厘頭的悔過書裡矇混一輩子呢!不過,這次總算你爸爸在天上有保佑,你的組織能力看來是有進步了……」
白偉帆的慘淡對上白石靜的歡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雖然白偉蓁心中明白,姑姑不可能真的叫偉帆切腹自殺,不過緊跟著而來的處罰,也一定不會讓他好過。
「放心好了,那把武士刀我一直有在保養。」白石靜語氣中肯,就好像她正在對客戶講解產品一樣。「雖然不至於削鐵如泥,不過切切肉總是行的。來,先預習一下,這是你最心愛的小狗,反正你不在了,我們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照顧它,就讓它先走一步吧!」
白石靜把那只叫做小花的博美狗湊到白偉帆面前,「來吧!白家的孩子是說到就要做到的。」
「姑姑!」白偉帆完全被白石靜的攻勢擊垮,頹喪地往地上一坐,輕輕啜泣起來。
白偉蓁也被姑姑那彷彿開玩笑卻又認真無比的態度給嚇住,再看白偉帆給逼得走投無路的模樣,忍不住也跪下求情。
「姑姑,你不是認真的吧?白偉帆他知道錯了,我也知道我錯了,姑姑!」
白石靜深沉一歎,這何嘗又是她所希望的呢?轉身看著哥哥、嫂嫂以及父親的遺照,曾經興旺一時的白家,如今就只剩他們姑侄二人了……她在父親面前發誓,無論如何不再讓孩子們涉及江湖,誰知道偉帆就是這麼執迷不悟!這些年來,什麼方法她都試過了,可就是無法改變偉帆骨子裡那屬於江湖的血液,這難道就是他們白家人注定的命運嗎?
為了脫離黑社會,她連自己的幸福都賠上了……
「偉帆,你捫心自問。」白石靜鏗鏘有力地質問,「你連一隻小狗都捨不得殺,憑什麼闖蕩江湖?」
白偉帆紅著眼,「小花……我養了它那麼多年……」
「你以為黑社會是一個講究親情倫理的地方嗎?」
白偉帆啞言。
「你太天真了,以為黑社會混久就會混出個名堂嗎?」白石靜沉痛地說,「我老實告訴你,你以為當年你父親是怎麼坐上老大這個位置的?那是犧牲多少人才換來的,你知道嗎?那些被犧牲掉的人就是你這種人。你以為你是英雄嗎?你只不過是人家的馬前卒,替人打江山的棋子而已!」
被姑姑逼著認清自己,白偉帆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白偉帆……」看哥哥這樣,白偉蓁的心裡很難過,無奈姑姑說的全是事實,偉帆其實很清楚,只是一直不肯面對。
「姑姑不是瞧不起你,你最清楚你自己,並不是一定要當老大才能證明你的能力,你也不需要扛著恢復白家風光的責任。你自以為風光的過去,卻是姑姑心裡最不願再去懷念的過去。」看著她的話似乎逐漸在偉帆心裡發酵,她也決定給他一個台階下,「你仔細想想,如果你真的沒有勇氣切腹自殺,那麼是不是該好好考慮考慮從此跟黑社會劃清界線的問題。姑姑累了,要先去休息了,偉蓁!」
「啊?」
「既然你也承認你錯了,那就一起跪吧!」
不會吧!她明天早上還有課耶!但姑姑話一說完隨即轉身下樓,不給她討價還價的機會,再回頭看著偉帆痛哭流涕的樣子,又不好意思現在跟他算帳,只好自認倒霉。
第五章
讓人頭昏腦脹的星期一,趁著學生在操場上踢球,白偉蓁躲到活動中心的牆角處,這兒可以一邊看著學生、一邊乘涼。活動中心的樓上是音樂教室,悠揚的鋼琴聲更加引人入睡,她支著下巴,在琴聲的導引下逐漸合上眼……
「喂!」
被人自背後冷不防一拍,她大大一震,不過這麼一來,瞌睡蟲也被嚇跑了。
「欣亞!」不用回頭,那熟悉的三宅一生香水味已經明白地告訴她來者是誰,「被你嚇死了!」她舉起哨子簡短地吹了兩聲,警告著脫隊的小朋友。
欣亞熱情地環住她的肩膀走出活動中心,並幫她把鴨舌帽簷壓低,「打瞌睡要這樣,才不會被校長發現,嘻嘻……」
欣亞是學校裡跟她走得最近的死黨,她的身材勻稱、臉蛋超級迷人、聲音又甜又膩,是那種會讓人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的大美女,可惜已婚;更可惜的是,婚姻生活不美滿。
「老實說,你昨天去哪兒約會?」
「唉……」對於欣亞的取笑,她只能回以無奈的歎息。
欣亞當然知道她不可能是去約會,不過向來生龍活虎的偉蓁居然會打起瞌睡,那代表著一定有某件事情消耗了她充沛的體力。至於是什麼事呢?她目前沒空追問,等一下她還得趕到操場對面去上課,得先解決眼前重要的事情。
「拿去。」她塞給白偉蓁一張紙。
「什麼?」攤開一看,是明天晚上文化中心的音樂會。「不會吧?你明知道我對那種東西向來很白癡的。」
「看清楚。」欣亞指著其中的一項鋼琴演奏,再指指活動中心樓上,然後俏皮地頂頂她,「我對你夠好吧!」
果然!演奏者是關詠文,學校裡惟一的音樂老師,也是她……傾慕的對象。
可是……她有點為難,「我沒有比較正式的衣服耶……」
「這點你放心好了。」欣亞早有準備,「看要露前面還是後面,應有盡有,任君挑選。」
「喂!」她睜大眼睛猛搖頭,「我可不敢,我沒你那麼有料。」
「誰說的?」欣亞色迷迷的雙眼在她胸上轉著,「你是深藏不露,不信我摸摸看就知道了!」
見她伸手過來,白偉蓁急忙舉手護胸,就在此時,「老師,小心!」一顆球朝她飛了過來。
「老師……」小朋友全都跑了過來,一張張小臉又驚又恐地看著趴在草地上的白老師。
「偉蓁。」欣亞嚇傻了,「偉蓁,你不要緊吧!」她記得偉蓁緊急推了她一把,她往旁跌去,後來球到底有沒有擊中偉蓁,她就不曉得了。
「唔……」她快氣炸了,倒不是因為擦頰而過的球,而是延續自星期六,至今始終揮之不去的霉運。
她掙扎著緩緩爬起,滿嘴全是青草味兒,正準備對著罪魁禍首破口大罵!「你們到底是怎麼……」
「白老師——」樓上突地傳來關詠文擔憂的聲音,「不要緊吧?」
那當然是——不要緊!她趕緊卸下憤怒的面孔,換上一張微笑的臉,「不要緊,沒有關係的。」
當她沾滿泥土與青草的臉清楚地呈現在大家面前時,惹來一場哄堂大笑;就連樓上的關詠文也不禁莞爾。
「哈哈……」還能怎麼樣呢?她只能搔著頭裝傻。總不能叫她在心儀的人面前擺出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吧!
當人群散去,小朋友重新追逐在陽光下,欣亞也幫她處理掉身上所有的髒污後,她忍不住捂著臉連聲唉歎。
「我最近真是倒霉死了。」
「怎麼會?我覺得你今天運氣好得不得了!」
「喔?此話怎講?」
「你沒有注意到嗎?關老師第一次主動跟你講話耶?」
「咦?」她張開手,豁然開朗。「對耶!」
關詠文平時沉默寡言,獨來獨往,除非其他老師主動攀談,否則他總是禮貌地點點頭,然後擦肩而過。瞭解的人說他是內向羞澀,不瞭解的人就說他心高氣傲。遇到白偉蓁這種作風明朗爽直的人,管他是不是自己心儀的人,見到面非但不會臉紅心跳,反而就像老朋友一樣地熱絡。雖然有時候也會有那種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感覺,但也無所謂,因為她喜歡和各式各樣的人交朋友。
「有希望、有希望囉!」欣亞比她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