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翰海咒情

第9頁 文 / 任倩筠

    皇后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

    「皇上言重了,臣妾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衷心希望這場宴會能圓滿結束,不要再有人出醜了。」說完,她意有所指地瞪了天玉一眼。

    天玉惶恐地吞著口水,一雙眼無辜地看著桌上的酒菜。

    =====

    剛上第一道菜,就見兩名宮女合力搬來一張短榻,榻上鋪著花墊,花墊上擺了張矮几,另一名宮女小心翼翼地將琴擺上。接著,大公主天壽端莊地跪坐在花墊上,手指優美地在琴弦上輕劃過,發出一串動人的琴音,然後朝耶律熙微微一笑,纖長的十指以一個完美的弧度開始她的第一個樂音。

    「我的大女兒天壽,她的琴藝技冠南國,連宮內御用的琴師都自歎不如呢!」說完,皇后掩嘴而笑,那是一位得意的母親在誇耀自己兒女時通常都會有的神情。

    一曲催人心肝的「長相思」,今席下的賓客如癡如醉,曲畢,贏得滿場掌聲。

    接下來是二公主天陽。

    「天陽的笙簫,在南國無人能及。」皇后又說。

    宮女搬來另一張花墊,二公主天陽高雅地盤坐於花墊上,背後用棕櫚樹為景,間雜紅色奔放的牡丹花,形成一幅對比強烈又不失秀雅的美人吹簫圖。

    一派清淡幽雅,纖塵不染的氣息。

    一曲奏畢,再度博得滿堂彩。

    「天榮公主,我的三女兒,人稱南國女曹植。」

    「天昌公主,我的四女兒,畫得一手好畫,尤工仕女圖,連前唐周防都要相顧失色。」

    耶律熙用手肘抵著桌面撐住下巴,儀態依然優雅,眼睛一的疲勞卻已經逐漸擴散到他的臉部表情;他無趣地轉頭,發現皇帝早已打起瞌睡,而他身旁的天玉,仍然活力十足,正興致盎然地對付她眼前的食物。

    只見她左手雞腿、右手烤鴨,吃得津津有味,臉上一副非常滿足的表情。

    他覺得好笑,輕聲問:「好吃嗎?」

    她猛點頭,像個貪食的孩子被捉到般,靦腆地笑了笑。

    「你也吃?」她把右手的烤鴨遞給他。

    他接過,率直地咬了一大口。「我本來沒什麼胃口的,不過看你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想嘗一口。」

    「哦?」她把嘴中的食物吞下,「那一定是你嘗慣了這些美味,因為你是太子嘛!什麼美味沒嘗過?可你要知道,這世上像你這樣的人不多,許多人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餓肚子,就像我跟我娘,遇到鬧旱災時,還得四處流浪當乞丐……啊!糟了!」她突然掩住嘴,心虛地四下張望。

    皇后曾經交代她,踏進宮門就得忘記過去的生活,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宮外的日子,怎麼自己一高興又給忘了呢!

    幸虧耶律熙正垂眼欣賞天顯公主呈上來的刺繡,看來剛剛那段話他應該是沒聽見才是。

    娘說得對,進了宮要有耳朵沒有嘴巴,雖然至今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麼在宮裡必須言不由衷,喜怒哀樂全不能率性表達,但是當她被狠狠地懲罰過幾次之後,就漸漸能夠跟上宮廷的步調了。

    耶律熙盯著刺繡沉思,倒不是巧奪天玉、色彩斑斕的繡畫引起他的注意,而是天玉的那一番話。

    她雖然貌不及七位公主,卻自有一股小女兒的嬌憨,很樸素也很實在,與眼前華麗得近乎浮誇的景象相比,像是一道清泉;而跟她說話就像喝水一樣,沒有別的味道,也不需要多加揣測,讓人感覺很舒服。

    「你剛剛說到乞丐……那是怎麼回事?」耶律熙不經意地問,眼睛卻注視著天慶公主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

    天玉剛喝下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我……我以為你沒聽到。」

    「我的眼睛跟耳朵是可以分開來動作的。」

    「是嗎?」她半信半疑,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液,「不過,我可不能再說了。」她下意識用眼角瞥著不遠處的皇后。「沒關係,也許以後會有機會。」他意味深長地說。

    隨著益發急促的鼓聲,天慶窕窈的身子轉了起來,越轉越快,紅色的衣裳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席下響起如雷的掌聲。

    「喂,你……你今年幾歲啊?」

    耶律熙因她這個直接的問題而嗆了一大口酒。「二、二十八歲。」

    「喔。」她煞有介事地屈指算著,「大我十二歲耶!難怪你急著要成親。」

    「急著?」他重複她的話,並且感到好笑,「是誰跟你說我急著要成親的?」

    「宮玉姐姐啊!她說你們北國雖然人多地廣,但是姑娘卻沒有我們南國漂亮,所以你才會千里迢迢到南國來找妻子。」

    「娶妻,漂亮不是一定的條件。」他若有所感地道。

    天玉把一塊肉塞進嘴巴,心滿意足地嚼著,隨後又想起什麼,模糊地道:

    「可是你怎麼會這麼晚才想到要娶妻呢?以前我們隔壁的阿富哥十六歲就娶老婆,十七歲就當爹了;我娘也說,我十五歲就可以準備嫁人了,呵呵……」

    鼓聲驟停,天慶深情款款地走到他面前行禮,並大膽地拋給他一個極挑逗的媚眼。

    耶律熙無聲地笑笑。

    這些有意的討好奉承,著實令他感到厭倦,還不如跟他旁邊這碗清水講話來得有趣。水嘛!透明、純淨,讓人一眼就可以望到底,不必疑心那裡頭還藏著什麼別的心思。

    「那你今年幾歲?」

    「我?我十六歲。」

    「已經十六歲啦,那準備好要嫁人了嗎?」

    她將油油的手在身上胡亂擦著,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

    「我不嫁人,我爹……喔不,我父皇說希望我在他身邊陪他一輩子,既然他這樣說,那我就不能嫁人了。」

    皇帝不知何時醒來,剛好聽到這句話,感動得無以復加。

    「哎呀!真是朕的乖女兒,朕所有的女兒裡面,就只有你從來不向朕要求什麼,還願意陪朕一輩子,真是讓人窩心哪!來,女兒,咱倆來喝一杯!」

    「好啊,父皇,我敬您!」

    於是兩人開心地舉杯對飲起來。

    「女兒啊,你知道嗎?父皇這一生最希望的就是當一個農夫,當農夫多好啊,只管把田給種好就成了,挨餓受凍都是自己的事,不用去擔心別人。可你看父皇現在這樣,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心裡想的卻是南邊的水患紓解了沒有?北邊的旱災解決了沒有?表面做的跟心裡想的完全都不一樣,當帝王就注定了永遠都不能滿足於現狀,多苦啊!還是你好,一塊雞腿就能滿足你,這才是人生啊!」

    耶律熙在一旁聽得仔細,為南國有這麼一個心無大志的皇帝感到悲哀,也為身為皇帝,卻沒有基本的滿足感到無奈。

    這段話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長年東征西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還是為了成就別人的光榮?

    他有過這樣的時刻嗎?僅僅因為一頓豐盛的食物就感到無比的滿足。

    回想起來,財富與土地的增加只是造成他更大的空虛感。當一個人不再執著於無止境的追求時,忽然會想回歸最基本的滿足點,父親之所以想要抱孫子是一種,南國皇帝之所以想要當農夫也是一種,他在剎那間忽然能夠瞭解他們兩個老人的心情。

    所以為什麼南國皇帝會特別寵愛這個女兒,自己又為什麼會覺得跟她說話很舒服,原因就在於他們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渴望擁有的單純,希望同她一樣,只要一點點小小的滿足,就能帶來無上的快樂。

    現場忽然出現奇怪的沉靜,似乎所有的言語都在同一時間被某一種力量吸走。

    天羽公主自遠方緩緩走來,行進的姿態搖擺生姿,極端惹人遐思。面罩輕紗,露出一雙明亮倍於他人的眼上對細眉上勾,眉尾處分叉如燕尾,眼窩則問著金粉的光澤;她飽滿的額上畫著紅牛角花鈿,神秘而張狂,青春早熟的胴體,在大袖透明衫的掩映下若隱若現,成功地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天羽一雙秋水明眸鎖定耶律熙,直直來到他面前,柳腰一屈,盈盈拜倒。

    「耶律太子,這是我從一個波斯舞者那兒學來的舞,希望您會喜歡。」

    耶律熙的目光在看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時,再度變得幽遠癡迷,緊緊地盯著她,幾乎錯覺是已逝的玄玉藉著天羽的身體來到他面前。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身體甚至不由自主地繃緊。

    皇后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這幾乎是天下男人見到曠世美女的共同表情,至此,她有了更加篤定的神情,她的天之驕女天羽,果然是大國王妃的命呵!

    充滿異國情調的笛聲,魅惑般地響起,而比音樂更令人銷魂的是天羽的舞蹈,她水蛇般的腰肢,像沒有骨頭般柔軟地扭動,一雙白玉般皙潔的手高舉過頭,十指撩撥空氣般地扭轉再扭轉,企圖以目不暇給的手勢混亂耶律熙的心神。

    她藉著舞蹈來到耶律熙跟前,原本羞澀的雙眼忽然湧現萬種風情,勾魂攝魄地在耶律熙的身上打轉;有時是眼,有時是唇,有時會突然下移,在他分開的兩膝間游移,無言的愛撫。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