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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任倩筠

    席下一片竊笑聲,每個人臉上皆是看戲的表情。

    皇帝有些發怒,「怎麼沒人載她過來嗎?」

    皇后轉過臉去,用大袖扇風,佯裝沒有聽到。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船靠岸,天玉提著裙擺,一隻繡鞋綁在腰際的帶上,兩隻天足踩上牡丹島,表情像闖入禁地的孩童一般,無辜困窘又有些慌張。

    皇帝心中不忍,憤慨地問:「皇后,你就這麼對待朕的女兒?讓她在外賓面前丟臉?她再怎麼說也是一個公主,她出醜不也等於我國出醜嗎?」

    縱使心裡氣怒,皇帝說話仍是維持和緩的節奏,這源自於他對曾經同甘共苦、甚至幾番死裡逃生的皇后的尊重。

    但是皇后心中早已被權力的美妙滋味填滿,再也記不起那些過往的苦日子了,甚至因為丈夫的不斷緬懷而鄙視他。

    「您說的對。」皇后冷冷的回答:「她是『您的女兒』,不是臣妾的女兒,臣妾一個人只有一雙手,照顧七個女兒已經心力交瘁,所以您不能再怪臣妾沒有照顧好天玉,至於出醜……」她頓了頓,嫌惡地看著在一片綺麗中,像株多餘的雜草,與這華麗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天玉,埋怨道:「是臣妾故意要讓她出醜的嗎?明明知道她並非長於宮廷、不熟悉宮廷禮教,所以臣妾才不讓她來參加;可您卻認為臣妾有偏私,非得讓她出席不可,如今這丑,究竟是誰給找來的呢?」

    耶律熙一字不漏地聽著兩人刻意壓低聲調的對話,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酒,雙眼注視著前方正為找不到位置而神色越來越尷尬的天玉。

    皇帝微歎:「事在人為,有心與無心罷了!」

    「皇上這是在埋怨臣妾?」

    「不,皇后為朕操勞國事,朕感激都來不及了,只是『有量者恆為有福之人』,望皇后謹記這一點。」

    此時,台下傳來一陣哄笑聲,原來是在文武大臣席間,發生了這麼一段對話:

    「我……可以坐這兒嗎?」天玉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而感到欣喜。

    「公主,這是文武大臣的座位,按例,您不能坐這兒。」

    「可……眼下就只剩這麼一個位置了,難道不能破例嗎?」

    「公主想要破例當然可以,但是身為臣子卻不能輸矩;公主若硬要坐這兒,那我們這班文武大臣只好全數往後挪,坐到牡丹湖上去了。」

    皇后閉了閉眼,極力壓抑因天玉所引起的羞辱情緒。

    「皇后,你連個位置也不肯給她嗎?」皇帝語氣很重,聽得出背後隱藏的深意。

    「皇上這麼說,臣妾真是百口莫辯。這牡丹島上向是我們皇室成員舉行私宴的地方,公主們的座位是特地以上好的玉石砌成的,後面裝飾以各色牡丹,一共是七個位置,建成之後,我們一家人在這裡度過了無數個美好的佳節,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您還有一個女兒,而且一藏還藏了十五年;臣妾要是早知道,當初這座椅就是八個,也不會讓天玉無位可坐了。」

    皇帝注視著前方,為天玉困窘的表情感到椎心的痛。

    她被大臣們譏笑之後,落寞地回到皇族們的位置。

    「天玉公主,您的位置應該在前方。」

    她想在後面的王室成員邊找一個位置,其中一位較年長的人好心地提醒她往前方找。

    天玉往前走去,一臉無措,看著一張張背後飾以牡丹花的坐椅,坐在椅上的公主個個天生麗質、儀態優雅且高貴,就更凸顯她樸實得近乎笨拙的一面。

    她看了看,實在是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只好往椅子後面,侍女站立的位置走去。

    「皇后,朕再說一遍,『有量者恆為有福之人』,這些花椅不是一次制了七個,而是你每產下一女,便令工匠製成,既然是逐次增加,也就沒有理由不為天玉再制一把!」

    皇后表情訕訕的。「既然皇上都說了,我再命人火速為天玉趕製一把便是。」

    天玉孤立無援的表情恰恰是皇帝目前心情的寫照,他為自己身為皇帝,卻無能給天玉一個名副其實的身份感到悲哀;也為七位公主同樣是他親生的女兒,卻擁有與她母親如出一轍的狹窄心胸感到無比慨歎。

    七個女兒,如花般高貴,卻沒有花一樣的品行高潔,與之相比,常以小草自居的天玉實在可愛得多。

    可恨的是,七位公主的侍女也全都狗仗人勢,一路將天玉排擠到最後面,七公主的侍女身後去。

    「我說八公主啊。」像是嫌她出的醜還不夠似的,七公主的侍女故意提高聲量道:「您又不是侍女,怎麼站到侍女這一排來了,您這樣不是逼得我們這些下人得往湖裡跳嗎?」

    語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只有七公主天羽,她端起酒杯假裝飲酒,巧妙地掩住自己同樣輕蔑的笑意。

    天玉被笑得無地自容,只好搔搔頭跟著傻笑。

    皇帝終於按捺不住地拍桌站起。

    「太不像話了!你們真的認為這很好笑嗎?」

    席下立刻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

    天玉低頭絞手,她以為皇帝的震怒是針對她,急得一顆淚委屈地懸在眼眶。

    七公主依然儀態優雅地啜著酒,一臉的無關緊要。

    席上,耶律熙飲酒的目光掠過杯沿,不著痕跡地觀察天羽的表情。

    「天玉——」皇帝在座前大喊。

    「啊?父……父皇?」她以為自己肯定是要被驅逐回去了。

    「你上來,與父皇同座!」

    席下頓時嘩然,七公主優閒的表情瞬間憂凝,陰沉沉的,露出旁人難以察覺的憤怒。

    「皇上,這……不妥吧!」皇后不以為然地道。

    「朕疼自己女兒,賜她一個座位,有什麼妥當不妥當的?」

    皇帝臉上出現堅決得近乎執拗的表情,這與當初他執意接天玉母女進宮的表情如出一轍,皇后敏感地覺察到,皇帝已經瀕臨發怒邊緣,她不得不稍作讓步。

    「天玉,既然你父皇恩准,那你就上來吧!」

    因禍得福,最被人排斥的人反而被安排到最光榮的座位,而且就在耶律熙旁邊,其他公主臉上明顯泛起嫉妒之色。

    一坐下,天玉立刻低聲問耶律熙:「我的鞋呢?」

    只見耶律熙自顧自的喝酒吃菜。「什麼?」

    「喂!」她用手肘頂了耶律熙一下,語氣近乎威脅:「你少裝蒜喔!快把我的鞋還我!」

    耶律熙被她直接且不婉轉的語氣震住,隨即無聲地失笑。以一個公主的身份來說,這樣的語氣未免過於失禮,甚至……是很粗魯的,不過,卻更顯得她質樸而親切。

    他終於稍稍理解為什麼南國皇帝會特別鍾愛這個小女兒了,在這綺麗芳霏,卻不免惺惺作態的群芳中,天玉不啻是一朵最純潔的小白花。

    不過,說真的,他並不打算把鞋還她,因為他莫名地想要聽她用這種語氣說更多的話。

    「別冤枉我。」他慢條斯理地回答,「我真的沒拿你的鞋。」

    什麼?!真是睜眼說瞎話。天玉不顧禮儀地捱近他,俯身附在他耳邊,這次是憤怒地道:「要不要姑娘我提醒你,是你在御道上撞到我,害我跌倒,然後你拾起我的鞋,就把它據為己有了!」

    「是嗎?」耶律熙的表情像是完全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她身上一股特殊的淡香隨著她的靠近而飄進耶律熙鼻中,他細細品味這縷淡雅的馨香。

    「你……你不要以為裝傻就可以喔!」

    這次耶律照轉過頭來,垂眼與她的目光相對。「我不介意你再繼續維持這麼親暱的姿勢與我講話,不過皇后好像不怎麼高興了喔!」

    耶律熙這麼一提醒,天玉驚覺地轉頭,正好撞上皇后銳利的目光,她慌亂地縮肩垂下眼。

    皇后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正苦無理由將她攆出去,忽然發現她微露於桌外,那一雙沒有穿鞋的天足,立刻借題發揮:「天玉,」皇后目光陰沉地盯著她的腳,「你的鞋呢?」

    她嚇得趕緊將腳縮回裙子內,結結巴巴地回答:「那個……我……我……」

    「哼!參加迎賓宴會你居然敢不穿鞋,膽子可真不小!」

    「我……我……」她正苦無理由為自己辯解,突然瞄見耶律熙腰間的彎刀,情急之下信口胡謅,「回母后,是這樣的,嗯……那個……話了歡迎耶律太子的到來,我特地練了一段劍舞,要……要獻給他,這……這套劍舞要不穿鞋,跳起來才好看。」

    「喔?」皇帝一聽,興致勃勃地道,「有這樣的事?那朕倒要睜大眼睛仔細瞧瞧了。只是朕經常在你那兒,怎麼從來沒見你練過呢?」

    「父皇……」她擠眉弄眼地拚命暗示皇帝。

    皇后根本就不相信。「你也會跳舞?」

    「怎麼?天玉她就不能會跳舞嗎?這是你說的嘛,每個公主都要準備一點東西來獻給耶律太子,天玉也是公主啊,難道你又要自私地將她排除在外?」皇帝不滿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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