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任倩筠
「我不是太子妃了,呵呵……」蕭雁在玄玉的寢宮裡快樂的嬉鬧起來,看在其他嬪妃眼裡,更覺得毛骨悚然。
她忽然跑到耶律熙面前,一本正經地道:「我不要當太子妃了喔!你不要喜歡我喔!我才不想死呢,那個魁梧的男人提著他的頭來找過我,他說我不是你喜歡的人,他才不帶我走,所以你千萬別喜歡我喔!」
一聽蕭雁這話,年齡較小的一個嬪妃受不住驚嚇,尖銳地叫了起來。
「我要回家!好可怕呀!我不要死,我要回家!」
一時間,一呼百應,人人自危地號哭起來,只有太子妃蕭雁仍在快樂的自言自語著。
「你們都走——」耶律熙悲傷地咆哮,「全都滾出我的行宮!反正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人了!都走,現在立刻都給我滾回你們的家去!」
嬪妃得令,如釋重負,逃命似的離開玄玉的寢宮。
偌大的玄王宮,頓時只剩下三個人——已逝的玄玉、倚在床邊喃喃自語的蕭雁,以及悲傷得無法自己的耶律熙。
「我不會再愛人,不會再對任何一個女子付出真心了……」
他淚眼溫柔地盯著玄玉安詳的嬌顏,將她的輪廓烙入自己心中,然後將自己所有的情感托給北國的冰雪,永遠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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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
皇帝耶律敬在行宮外微瞇著眼,看著細雪逐漸覆蓋大地。
每年冬天,他都會來到這個行宮,在這裡過冬避寒,與大臣共議朝政。
極目望去,一片銀白。
不論往北或往南,都是屬於他耶律家族的土地,而這土地的範圍,還在不斷的擴大中。
今天早上邊境的報官又回來傳達太子征戰得勝的消息,然而他卻意興闌珊,不像以前那樣興奮。
如果沒有後繼之人,擁有那麼多土地又有什麼用呢?
他老了,加諸於他身上的榮耀已經夠多了,他現在渴望的是別的東西,比如說親情。
年輕時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戰場上,皇后述律真跟著他東征西討,兩個兒子都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
他們兩人因為出生就被戰爭的氣息包圍,長大後宿命般的也喜歡往戰場上跑;他本來很樂於見到這種情況,但當土地財富的增加已不能滿足他時,他忽然想要別的,一種平凡人很容易得到,身為帝王家的核心人物卻不容易得到的東西。
他忽然像個普通父親一樣傷感自己這一生,甚至沒能好好的跟兒子吃頓飯。
以前兒子要見到他不容易,私底下他沒時間,在公開場所中又都是宴請王公貴族、或是接見外邦那樣莊嚴的場所,他跟兒子之間就像君臣,只是他見朝中大臣的機會往往比自己的兒子還多。
現在,他要見自己兒子也不容易。兩個兒子,那個不成材的老大耶律直就不必提了;至於他寄予厚望的老二耶律熙,打仗方面那是不用說,自從他能上戰場開始,勝利的旗幟就從來也沒有拿下來過。
可這婚姻方面,就實在教人生氣。自從那個叫玄玉的女人死後,他不顧他人的反對廢了太子妃,又不成體統地把所有嬪妃包括宮女一律都遣走,之後東宮就再也看不到女子的蹤跡了。
他征戰回來,第一個要見的往往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遠在木葉山,埋葬他七個心愛女子的陵寢。
耶律熙在陵寢附近搭了一座簡單的軍帳,打仗之外的時間就都耗在那裡。
他曾經費盡心思地想幫他尋找合適的女人,但只要一提到這個,他就借口邊境有事,避到北邊去。
如今鬚髮漸白,在閉上眼之前,他想要見到自己的孫子出世。
「我說皇后啊,那個叫什麼玄玉的去世幾年啦?」
他頭也不回地問著,這是一種習慣,這麼多年來,只要一回頭,就會看見皇后述律真,這個跟他生死與共、在刀林箭雨中翻滾的皇后。
「六年啦,皇上。」
「喔……」他捻著鬍鬚,若有所思,隨即又專斷地道,「那應該夠了,你去告訴耶律熙,東宮主位再空虛的話,我就要廢了他的太子位,奪回他的兵馬大元帥印。」
「是,皇上。」述律真這樣應著,心裡卻有另一番盤算。
這種廢除太子位的威脅對耶律熙是沒有用的,要有用的話,當年的太子妃就不會遭到廢黜。
她要用一個母親的智慧與溫情來打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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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的喪禮以及陵寢的規模都是按照太子妃的儀式,然而當時太子妃仍然健在,耶律熙的行為曾經引來父親耶律敬極大的憤怒。
是述律真的一番話化解了這場危機,她說:
「皇室喪禮的儀式是皇家訂的,自然也可以由皇家更改,不過就是禮儀方面的變動而已,聖上且平心靜氣想想,從以前到現在,喪禮的制度不是一直都在變動嗎?往後也只會增加不會減少。您看熙兒鐵了心似的,於私,他一直是個好兒子,於公,他也是個稱職的下屬,聖上難道真要為了這些虛禮,失去一個孝順的兒子,失去一個能為您開疆拓土的好下屬嗎?」
這才有了今天這座氣勢恢宏的玄王陵。
但,六年了,時間並沒有沖淡悲傷,反而加深了耶律熙對玄玉的想念。
他發現刻意遺忘的結果,反而使他輕易記起更多……
初見如昨日般清晰,她像一朵小白花,佇立在寧靜的雪地上,要不是她發抖的身體,他幾乎以為她不過是一個堆積的雪塊。
她沉默的熱淚,是冰天雪地裡的一道溫泉,措手不及地流向他,剛自地獄般的戰場歸來的他,像個夢遊的孩子,不由自主地陷入溫暖的包圍。
她秋水般悲傷的雙眸、黯然的神態,強烈地吸引著他。
當她柔軟如絲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時,他嘗到世界上最幸福的愛情滋味,這是他從沒有過的體驗;當她因為他的滋潤而呈現亮麗的光彩時,其他女人也就相對失去了顏色。
當他對玄玉的迷戀無法自拔時,他開始不滿足於那種偷情的狀態,於是公然向耶律直開口要她。
玄玉是南國當年為了避免被北國吞併的貢品之一,南國皇帝最小的一個女兒。
生在南國水鄉之地,玄玉本就脆弱如水,又不幸配給粗蠻暴戾的耶律直。
耶律直從小就嗜酒如命,愛酒更甚一切,根本就不近女色,甚至是惡見女人。他被族人戲稱為「醉王」,因為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多半是在酒醉狀態;一醉就更加凶狠殘暴,一生氣起來腰刀抽起便是對著宮女侍衛一陣亂砍,弄得宮裡人人皆驚,見他如見閻王。
玄玉在一次又一次的驚險中撿回她的小命,不堪折磨的她冒著風雪準備逃離北國,卻在半途遇見南征回國的耶律熙,自此,她在北國才有了溫暖的春天。
只是這春天,來得偷偷摸摸,他們終於能在一起,是經歷了一場嚴重的抗爭,耶律熙跟耶律直本來就不融洽的感情,自此形同水火。
耶律直面上掛不住,率兵攻打太子宮。最後卻被削了兵權,派去看守木葉山的祖宗陵寢;而耶律熙,集兵權於一身,加封兵馬大元帥。
耶律直之前就因丟了太子位心存怨恨,現在又因為這樣,他對耶律熙更是恨上加恨,臨走前他對天詛咒:
「耶律熙!你謀奪兄長的妻子,上天將令你短折而死!」
這惡毒的誓言,沒報在他身上,卻應到玄玉身上了。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正確算來不過八個月,短得不夠他回憶;但他記得對她臨終時所發的誓言,終其一生,他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
風雪時急時緩,述律真無聲地來到他身後。
「如果你打算提早去陪玄玉,用刀子結束自己的性命不是更快?犯不著淋這麼一場大雪。」述律真的聲音平穩沉緩,有其一貫的威嚴。
耶律熙無言,抖落身上的雪片。
「我看,光是把行軍帳蓋在這兒是不夠的,乾脆在玄玉陵旁邊加蓋一座活陵,你就住在裡面,反正你早晚也會來陪她。」
面對母親的譏諷,耶律熙還是無動於衷,自從玄玉走後,他就像戴了張面具一樣,冷淡沉默。
述律真向前一步,繞到他身前,注視著這個高她整整一個半頭的兒子。
「我來,是要傳達你父皇的旨意。東宮主位虛空已久,他要我盡快幫你選妃……」
還是面無表情的臉,已經完整傳達他的抗拒。
述律真背著手轉頭看向遠方,鵝毛般的雪正緩慢地覆蓋住北國的領土。
「熙兒啊,母后認為六年的時間已經夠了。」
不!耶律熙在心裡吶喊,他答應的是一生一世。
「母后,我不需要婚姻。」空洞的聲音顯現出他對此事一貫的排拒。
述律真轉頭重新正視他,面容與語氣都非常嚴肅。
「熙兒,你聽好了,做為一個龐大帝國的繼承人,你的需要根本不值得一提。從你成為這個帝國太子的那一刻起,你就沒有了個人的權利;你的喜惡,牽動著整個帝國的存亡,你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龐大帝國永續生存的利益。所以,你不應該說你需不需要,而是應該看這個帝國需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