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任倩筠
刺鼻的酒味讓南宮慎皺緊了英氣勃勃的雙眉,這個昏君該不是喝到酒醉,突然想起應該把她處決了吧?
完顏徽金眸略抬,迅速不著痕跡地將南宮宜的模樣掃入眼中,經過這幾天的行軍勞頓,他依舊是一副神采奕奕、容色照人的模樣,而那雙夜般的黑眸對他依舊是不屑一顧。
南宮慎雙手背於後,沉緩的腳步止於離他約五步前,一對滴溜溜的美目憎惡地斜睨著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準備隨時破口大罵的樣子。
南宮慎的到來,改變了空氣的味道,令完顏徽的意興闌珊一掃而空。
縱使他倨傲著一張臉,縱使他始終都不正眼瞧他,他還是莫名地渴望看到他。
在別人看來,卸去黑鐵甲冑的完顏徽是比較可親的,但是在南宮慎看來,除了沒黑鐵甲冑之外,他依舊是他眼中那個無道暴君。
他身上的氣味依舊是如此吸引人呀……完顏徽閉目享受這縷暗香,繼續姿態優閒地喝著他的酒,彷彿眼前沒人一樣。
南宮慎微惱,這麼晚把她叫來難道是要她欣賞他獨具魅力的飲酒姿態嗎?既然他不想說話,那就由她來打破僵局吧!
於是,她一出口就不客氣:「視若無睹,這就是你完顏徽的待客之道?」
他並沒期待他會突然轉性對他卑躬屈膝,所以聽到這番話,心中只是暗笑,表面上若無其事,充耳未聞,繼續喝他的酒。
他不回答,並不代表南宮慎就不能繼續說下去。
她掃射一眼四周華麗的擺設,對行軍打仗的軍帳也佈置得如此奢華大感不以為然,帳中濃膩的女人香味更讓她眉頭嫌惡地高皺,看這頭戴著面具的獅子懶洋洋的模樣,顯然才剛結束一場巫山雲雨。
不論他此時把自己叫來是何用意,在他正回味無窮時給予他嗤之以鼻的譏刺,肯定能幫助他快快殺了自己,因此她冷哼道:「哼!政治上還無所作為,生活上就開始腐敗墮落,秦二世就是這樣丟了大秦帝國的!」
話聲甫落,完顏徽隨即爆笑出聲,他就喜歡他提起精神罵人的樣子,只要他一動怒,好看的玫瑰色就會佔領他的雙頰,那種中性的美,超越任何事物。
完顏徽揚手揮退僅餘的一名斟酒侍女,慵懶地換了個姿勢,說不出有多麼愉快地凝睇著南宮慎,「還有呢?請繼續。」
南宮慎臉色微凜,看著那無害的金色光芒,她忽然覺得罵不下去,再看到他白皙的唇角居然泛著燦爛又暖昧不明的笑意時,她更是打從心底感到慌亂。
這麼晚了,他又好像喝醉了,該不會他……
南宮慎嘴唇微抿,喉嚨緊張地吞嚥,還是不要讓他看到自己的臉好了,免得刺激他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於是轉過身去,略失冷靜地道:「我不想繼續了,如果可以,我想先告退。」
南宮慎紅唇一抿,媚態盡現,令完顏徽著迷地望著他的背影,語氣卻是正經八百,「我是不是應該請你來做我的直諫大臣,好助我脫離無道暴君的行列呢?」
他的話得到的是一句重重的冷哼。
「南宮宜啊……」
當他忽然叫著她的名字時,她竟意外地心頭一震,那低低的聲音,似乎是藉著呼喚她名字的同時,將她整個人細細地品味了一遍。
「雖然你不是我的客人,而是我隨時準備處死的戰犯,不過我還是真心誠意地請你上來與我喝一杯,算是為你我有幸成為一國君主而舉杯,如何?」也為你我有同樣引人注目,在執政上卻慘遭質疑的臉孔而乾杯。
一席話,莫名地扯痛南宮慎敏感且脆弱的神經,一國君主嗎……皇兄,你是否已早我一步邁向黃泉?為何我感到強烈的失望?我們與生俱來的默契讓我感受不到你生命的氣息,如果不是一國君主,我們的下場不至如此。
繃緊的肩膀下垂,渾身充滿壓抑的感傷,那沉默又憂傷的背影再度讓完顏徽雙眼迷離。
揮去國破家亡的沉痛,她霍地轉身,大步走向前去,老實不客氣地取走他手上的酒,又不客氣地一口飲盡,一邊豪爽地抹去嘴角的汁液,一邊吐著苦澀的大氣。
「你說有幸?哼,像我這樣,有何幸運可言?要說幸運,應該是你獨得所有的幸運,讓你無戰不克、無堅不摧,很快的,天下就都將為你所有了。唉,同樣是年少繼位,為什麼際遇差這麼多呢?」說到這裡,她心事重重,又顯得感慨萬千。
「其實身為君主,究竟幸與不幸,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他的神采飛揚,不屑一顧,一旦垂下眼眸,立刻轉成黯然神傷,那種孤立無援的表情,惹得完顏徽心裡一陣莫名的劇痛。
南宮慎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之後,似乎是嫌一杯一杯的無法解愁,乾脆提起酒壺,一古腦兒地往嘴裡灌,燒灼的辛辣感總算稍稍紓解她心中的抑鬱。
完顏徽並不打算阻止他,相反的,他希望酒精能讓他暫脫堅強的偽裝,露出真實的自己。他想要看看真實的他。
酒漸漸在腹內發酵,南宮慎像洩了氣般,疲軟地坐在桌几旁,撐著下巴,雙眼失神地盯著地面,此時的她,看來一愁莫展,格外惆悵。
完顏徽俯下眼,眼底添了幾分憐惜。
「完顏徽啊……」她歎息似的開口:「你說的沒錯,你我有個共通點,都是一國君主,所以你一定知道,那種光榮輝煌的背後,寂寞如影隨形的滋味……你一定知道,對吧?」
惆悵的烏眸忽然抬起與完顏徽對視,眼底潛藏的敵意不再,換上的是莫可奈何的無助,這種無助,深深撼動完顏徽,他彷彿看見昔日的自己,一個充滿雄心壯志的少年,對著鏡子,摘下面具後,一覽無遺的無助,無所遁形的落寞模樣。
太多驚心動魄的回憶讓南宮慎的眼神更加傷感,那兒彷彿蘊藏了許多有口難言的秘密,讓她整個神態都染上憂鬱的色調。
一雙大手緩緩的,帶著從不敢奢望的溫暖撫上她已然無力的手背,以低柔、安定人心的聲音道:「我瞭解你所有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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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睫微抬,對上一雙太陽光般的金眸,至高無上的光芒,天生具有某種吸力,正在把她所剩無幾的氣力吸走。也不知道是不是酒作祟,她竟覺那至高無上的深處,潛藏著的其實是不為人知的溫柔,而她,在此刻,奇妙地洞悉這種溫柔。
一瞬間,彷彿也能穿透面具,看見面具後那張充滿感情的臉,不由自主的她伸手向前,在碰觸到那冰冷的面具之前,先被他同樣冰冷的大手扣住。
緊窒的力道說明這個舉動絕不可為,但這面具,意外地觸發她許多感觸,一滴淚,猝不及防的滴落。
「面具……」她神情悲慼,「當初如果戴起面具就好了。」
如果戴起面具,皇兄在執政的道路上會順暢的多,不至於為了擺脫這張臉所帶來的壓力,而傾盡所有心思,在取得信任的道路上阻礙重重。
到最後,染上了難以醫治的頭疼,這才不得不把一直藏在身後的她給拱了出來,代他執政。
如果一開始就讓皇兄戴上面具,以面具毫無表情的陰冷來掩蓋酷似女子的柔弱,這一切是否就可以避免呢?
以皇兄傑出的政治能力,或許能與完顏徽均分天下,兩雄並立,也不至於落得如今的下場,她身陷囹圄,新羅百姓即將遭到無情的屠殺,皇兄則生死未明……
完顏徽緊扣的手改而握住他的,他瞭解他話裡隱藏的所有辛酸,而他以為南宮宜的淚乃是出於對自己本身遭遇的哀傷,是以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無言地將他拉入懷中。
「相信我,我能瞭解你所經歷的所有痛苦。」
是以我戴上了面具,讓面具替我擋掉那些不必要的痛苦。
低低的聲音繚繞在她耳際,因為太過靠近,反倒產生一種動人心弦的回音,訝異於他消失無蹤的血腥暴戾,卻沉醉於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那種溫暖令人心安的氣息。
完顏徽的大掌撫上她的臉頰,粗糙的指節在細膩的肌膚上輕觸,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使他想俯身尋覓那在他懷裡微顫的雙唇;這個念頭一起,他又是喜悅,又是害怕,無法解釋的微妙情緒,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惑。
而惶惑終究未能阻止他抬起他下顎的手,嘴唇剛一輕觸那渴望的柔軟,懷裡的人便像被開水燙著似的,驚得迅速掙脫,因為太過用力,導致自己狠狠地摔在地。
幸好地上鋪的是來自波斯的羊毛地毯,見他沒受什麼傷,他好整以暇地托腮,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南宮慎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氣得發抖。
「完顏徽——」因為太過於憤怒,連聲音也顧不得壓抑了。「你在做什麼?你、你竟敢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