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任倩筠
有人說,他貌陋無比,因為生了無法醫治的爛瘡,所以用面具來遮醜。
又有人說,他貌比天仙,因為生了張比女人還要漂亮的臉蛋,引以為恥,所以戴上面具來隱美。
但,這些都是傳說。
即便是被他寵幸的莎理古真,也無緣一睹他的廬山真面目。
關於他的真面目為何並不重要,因為比他的真面目更引人廣泛討論的,是他吞併列國的野心,睥睨群雄的武功,以及暴虐嗜殺的脾性。
以十三歲稚齡登基的他,在二十歲那年正式點燃吞併的戰火。首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滅了左右鄰國,再以野火燎原之態,迅速向外擴張:三分天下他已握有二分半,剩下的一些則是地處偏遠無舉足輕重,或者小得不合他的胃口,而得以在他的眼下繼續苟延殘喘的國家。
不過,這並不代表這些國家就可以高枕無憂,因為完顏徽的出兵向來沒有任何徵兆可言,他甚至曾經因為一時興起,順道便把某個大國給滅了。
能這麼隨心所欲,得天下如探囊取物,全得歸功於他一手訓練出來的弓弩鐵甲騎兵隊。
這支隊伍以輕捷機敏著稱,善於發動奇襲,騎手騎射俱精,周旋進退自如,能越險阻、渡河澤,機動性高,戰鬥力強,完顏徽能自草原群雄中迅速崛起,靠的便是這支騎兵隊伍。當然他本人也絕對不可小覷,說到武藝,他一箭可射出三百多步遠的距離,而且箭箭正中靶心,而他優越的視力更可以使他在黑暗中正確無誤地射中敵人。
至於他暴虐的脾氣,早就名聞遐邇,最近的一樁,則是將頑抗的蒙古裡城民不分男女老少。
一律刺面割耳,使他原已如日中天的暴虐聲名更加扶搖直上。
這位諱莫如深的少年君主,在女真國人眼中,是如天神般的英雄,在其他草原諸國人民眼中,則是地獄般的閻羅。
他以天下一統為己任,對草原諸國進行慘無人道的吞併工作,現在,終於將魔掌伸向新羅國。
此時,在最前面有如黑潮橫向排開,又如幽靈般靜靜佇立的是兩萬五千名弓弩騎兵隊,這是女真國的主力部隊,也是最令人膽戰心寒的先鋒部隊。
他們身著上等的黑鐵甲冑,臉上一律戴著銀製半罩面具,森冷的氣勢足以令敵人未戰先寒,更何況他們每個人都擁有百步穿楊的能力。
這支隊伍所向披靡,到目前為止,還沒嘗過敗績。
對付新羅國這樣的小國,完顏徽依舊傾注他所有的智慧與力量;絕不小覷任何一場戰爭,這是他到目前為止致勝的主要原因。
火把已經在新羅國的城垛上點燃,這小小的焰火迎風搖擺卻不熄滅,象徵新羅國不輕易屈服的決心。
立在陣前的完顏徽微仰起臉,遠眺城垛上移動的人影。
大膽接近不到兩百步的距離,以完顏徽的視力,可以清楚望見城垛上的一舉一動,只要一聲令下,如雨點般的箭矢頃刻間就會淹沒這座小城。
但是現在他更感興趣的是,膽敢以毫不起眼的城池負喁頑抗的新羅國君主,究竟是何模樣?
就算是蒙古裡那樣的大國,也擋不了他狂雷暴雨般的攻勢,一天之內就被擊垮。而小小的新羅國,竟然以卵擊石,扣押他派去的使者,撕毀他親筆所書、要他獻城的書信,公然與他對抗!在這座小城君主被亂箭射死之前,他想要親耳聽聽他的說法。
驅策毛色烏亮一如其鎧甲的北國名馬再向前幾步,坐在駿騎上的完顏徽,一身鐵甲戎裝,看起來格外魁梧高大。
他緩慢地環視四周,對挖深的壕溝,護城的河水,陡峭的角樓構築起來的易守難攻的形象抱以輕蔑的冷哼,舉目仰望,透過面具,聲如洪鐘
「天下十之八九已為我女真國所有,我鐵騎所至,繳械降服者一概赦免,倘若執迷不悟,負喁頑抗者,必將嚴懲不怠!新羅國乃一蕞爾小國,竟在我大軍圍攻之下,堅決不降,枉顧人民意願,以一己之私,賠上整城百姓寶貴的生命,身為人君,豈不慚愧?」
城上嚴陣以待的士兵中,從容走出一人,身著紅色九龍袍,頭戴皇冠,不卑不亢地回答:「以一己之私,任意發動戰爭,侵略別人領土,陷無辜百姓於戰火中的不是別人,正是你這暴虐無道的昏君——完顏徽!」
此語一出,撞擊著每個人的心,也撞擊著完顏徽不可侵犯的尊嚴,城下的女真國鐵騎不由得望向他們至高無上的君主,光看就足以令人心驚膽戰的完顏徽。一怒天下為之震動的他,是草原上的國家奉之惟恐不及,也避之惟恐不及的可怕人物,城上的新羅國皇帝難道不曾風聞完顏徽對待敵人的手段嗎?怎地如此大膽,敢當面辱罵他呢?
鐵甲騎兵隊在疑惑驚訝之餘,也抖擻起來蓄勢待發,就等完顏徽一個令下,立即張弓射箭,將城樓上大放厥辭的新羅國君主打成蜂窩。
但是意外地,完顏徽沒有被氣得立即下令攻城,如果不是被面具遮住,甚至可以窺見他微扯的唇角,漾著欣賞的笑容。
可因面具阻擋,他給人的感覺除了不可親近之外,還多了陰森恐怖的冷酷。
他沒有被激怒,全因那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讓人心神舒暢之故。
現在除了對新羅國君主反抗的理由有興趣外,另一個吸引他的是他的容貌,他突然好奇的想要知道,用迷人的中性嗓音說出這番話的主人有著怎樣的面貌。
如此想之時,也為那張面貌即將失去重要的右手而感到些許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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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尤其是在完顏徽左邊的大臣,看到完顏徽陷入思考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通常這代表更可怕的念頭正在這位少年君主的腦海中成形。
果然,完顏徽發出讓人難以臆測的冷哼,緩緩卸下肩上只有他能拉開的強弩,瞄準目標,使他因為集中心力而能看得更遠。
左右鐵騎屏氣凝神,因為他們知道,完顏徽的箭從不虛發,城樓上很快就會有慘叫聲傳來。
「當斷不斷,禍來快如箭……」
低沉的聲音,透著駭人的殺性,四指拉弦,拇指貼緊右頰,當箭心瞄準目標時,一張精緻漂亮的臉赫然映入他毫無感情的眼中,引起他心中一陣微震,瞇起眼再細看,的的確確,那頂皇冠底下,是一張冷艷絕倫的臉。那張臉若長在女孩子面上,可輕易成為一代佳人,怎會出現在身著龍袍的男子身上呢?
那張美貌的輪廓,意外地引發他心中一陣不為人知的傷感,因著一種莫名的心態使然,他向右移動半寸,四指一鬆,箭心準確無誤地射中新羅國君主右邊的侍衛,那人撫著胸口,不敢置信地墜下城樓。
城樓上,兩旁的護衛一擁而上,紛紛以身體擋住他們的君主。
完顏徽瞇起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個紅色的身影消失,頭也不回地低喚:
「完顏翰。」
「是。」從左邊的鐵騎走出一人,策馬來到完顏徽身旁。
完顏翰是完顏徽的謀士大臣,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被完顏徽倚為股肱之臣,為人剛毅木訥,正直不阿。
不等完顏徽開口,完顏翰謹慎卻不失把握的問:「皇上可是要問新羅國君主是男是女?」
「說吧!」
「臣在多年前曾出使新羅國,當初也被他的雪膚明眸,貌若天仙所震,但臣曾親眼目睹他裸露上半身的情景,所以他實實在在是男兒身。」
完顏翰頦下的鬍鬚隨風輕飄,那是智慧與經驗的代表,他是已逝的皇太后派給完顏徽的攝政大臣之一,也是惟一被完顏徽留下項上人頭,到現在仍忠心輔國的攝政大臣。
完顏徽面具後的目光迷離,跌入對新羅國君主美麗的追憶中……
真是男兒啊……他黃金般的眼眸莫名地漾起同病相憐的光芒。
完顏翰依舊以他特有的節奏不疾不徐的說:
「新羅國君主十三歲登基,初上任時,因為那張太過漂亮的臉蛋而屢遭挫折,朝中大臣懷疑他主政的能力,有一段時間,甚至醞釀另立新主。
多虧了他百般忍讓,以退為進,暫時將權力放給大部分瞧他不起,卻有治國之能的老臣,經過一段不短的時間之後,才讓臣民將注意力從他的臉蛋移轉到他卓越的政績上,事實證明,擁有美麗臉孔的君主同樣擁有傑出的治國能力……」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完顏徽一眼。
「完顏翰,你想暗示些什麼嗎?」面具裡透出不悅的聲音。
完顏翰抱拳低頭,忠心耿耿的回答:「臣不敢,臣只是就我所知的據實回答皇上的問話。」
「你回答的太多了。」
完顏翰心中一驚,連連抱拳認罪:「是是是,臣該死,臣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