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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唐浣紗

    第六章

    霍劍淵比芙湘早幾分鐘起床,方纔他到這層樓共同使用的浴室去梳洗的同時,幾乎衝動地要返回房間,把芙湘的物品打包好、再拖她下樓。

    他會幫她找個像樣的住處,這裡居然連單獨的浴室都沒有,誰知道這層樓還住了什麼房客?這一區龍蛇雜處,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但他努力地阻止自己——夠了!霍劍淵,你已經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洗完臉後你應該馬上離開,不用去管宋芙湘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關上房門,與站在書桌前的芙湘四目相對。

    他們深深凝視著,像是過了一世紀那麼久……

    「你……」芙湘滿腹的疑問在看到劍淵後,終於有了答案,她忍不住舉手拍打臉,確定站在眼前的人真的是劍淵,不是幻覺!

    「是你……是你送我回來的嗎?這些東西也是你……」她激動到語音都顫抖了,她不在乎劍淵有沒有為她採買這麼多物品,但她好感動!好感動!他還是在乎她的……

    眼看她有難,他不會袖手旁觀,劍淵對自己不是只有恨意,還有其它的感情,是不是?

    霍劍淵的眼眸恢復一貫的冷峻,不帶感情地道:「宋芙湘,你不覺得自己很虛偽嗎?明明是家世顯赫的富家千金,為什麼要住這種地方?過這麼寒酸的日子,你到底想做戲給誰看?」

    不對!這根本不是他想說的話,他想叫她搬離這裡,他更不准她再這樣虐待自己的腸胃!但,宋華泰的臉卻在此時重迭在芙湘臉上,令他口不擇言,說出最傷人的話。

    「劍淵……」彷彿被人無情地潑了一大盆冷水,芙湘委屈地想解釋。「我……我沒有想做戲給誰看,我知道你恨我爸,但,請你不要一見到我,就對我冷嘲熱諷好嗎?」

    誰的閒言閒語她都能承受,但只要劍淵一個鄙夷的眼神,就令她整個人碎裂了!

    「冷嘲熱諷?哈!」嚴厲地告誡自己不准在乎她受傷的表情,霍劍淵的語調比霜雪更加凍人。「怎麼?這麼兩、三句你就受不了了嗎?那麼,你可知道當宋華泰陷害我父親時,無辜的他是如何承受眾人的護罵、譏諷、忍受最最不堪的字眼!在萬夫所指的情況下,含恨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多年的仇恨在他體內衝撞著,他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忘記她是宋家的女兒,更不能忘記父親所遭受的恥辱!

    「……」芙湘小嘴開了又合,無言地淌下淚來。

    當劍淵推門而人時,她激動地想衝入他的懷裡,但,此刻的他渾身進射出冰霜的氣息,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網,網中帶刺,將她隔得好遠好遠,隔著干山萬水!

    她無法衝破那道網,只能在心底悲哀地告訴自己——其實她早該習慣的,不是嗎?早在父親狠心陷害霍伯父的同時,她跟劍淵之間就注定沒有未來,注定要隔著個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們宋家欠霍家太多太多了,所以,她甘願承受劍淵的所有護罵。

    「但是……」淚眼模糊的她還是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如果你真的這麼恨我,你為何還要這麼關心我?你是在日本料理店巧遇我的吧?你為何要救我走?又為什麼要買這麼多東西給我?」

    如果他恨她,就不要再給她任何希望吧!她無法承受忽而被帶向天堂,卻又在下一秒鐘被無情地推落地獄的感覺。這麼極端的折磨比殺了她更加痛苦。

    望著芙湘淚漣漣的臉龐,劍淵心底像是被鞭子鞭笞過般,傳來熱辣的痛楚。他知道自己很殘忍,是!宋芙湘是無辜的,他不該硬把宋華泰犯下的錯全部丟到芙湘身上,要她承受。

    但,他好怕自己一旦心軟,一旦伸出手抱住那纖小的身軀,他就會忘記父親是如何冤死的。

    他更不能遺亡個—母親自從父親死後就精神崩潰了,到現在還每天恍恍惚惚地過日子。

    這麼深的仇,要他如何遺忘?除了選擇傷害芙湘也傷害自己,他還能怎麼做?

    厲眸壓下翻騰的情緒,暗自握緊雙拳,他再度揮出傷人的利劍。「宋芙湘,你不用自作多情地以為我對你還有任何留戀,我只是在施捨你,對!施捨!施捨的同時,我也一併羞辱你的父親,譏笑滿身銅臭味的他為何連自己的女兒都照顧不好?我只是想嘲笑你們宋家,你聽清楚了嗎?」

    原來仇恨真的是一把雙面利刃,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他感受不到任何報復的暢快,反而感受到萬箭穿心般的痛苦。

    聽清楚了……芙湘絕望地閉上眼,是啊,她聽得再清楚不過了,清楚到可以聽見自己的身體被割裂的聲音。

    不准自己再看芙湘的臉一眼,霍劍淵冷冷地轉身。「砰!」一聲便關上門,疾奔下樓。

    他那急促的腳步聲好像在逃避什麼骯髒的東西……芙湘悲痛地跌坐在地,她渾身發冷,臉上卻熱辣辣的,是淚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泣?就像她不知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忘記劍淵?儘管他痛恨她,但她為何就是這麼癡傻而卑下地愛著他……

    顫抖地拉開窗簾,紐約真的好冷好冷……

    芙湘辭去畫廊的工作後,只得暫時到一家中國餐館打工,工作時間不但很長,而且非常辛苦。

    小餐館為了節省人事開銷,所請的員工都要一人當好幾人用。所以,她必須搬運一籃籃沉重的食材,必須在嚴寒的夜晚洗著永遠洗不完的油膩碗盤,也必須負責餐館打烊後,地板清潔、廚房清潔等粗重的工作。

    但再苦再累她都會咬牙撐下去,因為她不能沒有收入!

    小餐館一個月只給芙湘一天的休假,雖然待遇很微薄又嚴苛,不過芙湘還是兢兢業業地做著。在順利完成學業之前,任何粗活她都會默默地做下去。

    這天下午,芙湘從藝術學院下課後,抬頭仰望著藍天,突然有個很衝動的念頭——想到療養院去看霍劍淵的母親。

    難得她不用一下課就直衝餐館打工,身體很差的她的確很想直接回家休息,把嚴重不足的睡眠補回來。但……想見霍伯母的念頭卻越來越強烈。

    她知道以劍淵的個性而言,一定會把母親送到紐約郊區設備最完善的療養院。

    她上網找了許多療養院的資料,挑中其中一間環境最清靜也最適合病人靜養的一流療養院,然後假裝是霍家的親戚打電話去查詢,果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沒錯!霍劍淵的母親——侯秋雲就住在那裡。

    站在十字路,芙湘陷入天人交戰中,她知道若被劍淵發現她到療養院看霍伯母的事;他一定會勃然大怒,認為她嚴重打擾了他的家人。

    可是,她真的好想見霍伯母,好想好想——

    在沒有出事前,霍伯母非常疼愛她,拿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呵護著,現在兩人同在紐約,她真的很想親自去探望她。

    還是去吧!應該不會這麼巧的遇到劍淵。芙湘給自己打氣,轉身進入地鐵站。

    她沒有直接前往療養院,反而先搭地鐵到中國城採買食材後,先回家煲了一道港式煲湯。

    望著不斷噴著騰騰熱氣的湯鍋,繫著圍裙的芙湘露出苦澀的笑容。她煮的是雙菇冬粉湯,這是劍淵和霍伯母最喜歡的煲湯。

    但,她也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她以管家的身份為劍淵煲這道湯時,他有多麼憤怒!他罵她惺惺作態,罵她故意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不是這樣的!芙湘的心好沉重又好無力,為何劍淵這麼恨她?為何他總是扭曲她的想法?

    她不敢奢求劍淵會原諒父親所犯下的大錯,但,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出言傷她?

    算了,不要再想了……芙湘仰起臉,不願讓眼淚掉入湯鍋內。算算時間已經差不多後,她把煲好的湯小心地裝到一個小提籃內,便匆匆出門。

    換搭了兩次地鐵和一次公車,芙湘終於來到位於紐約郊區的療養院。

    一下車她便深深地吸了口氣,這裡的空氣真好,完全沒有城市的喧囂,療養院的環境非常清幽,擁有很大的庭園可以供病人散步,難怪劍淵會選中這裡讓伯母靜養。

    到門口的傳達室向警衛表明自己是霍家的親友後,警衛要了她的身份證明,登記在訪客欄上,便打開大門讓她進去。

    在一名護理人員的引領下,芙湘終於見到多年不見的霍伯母。

    望著坐在病房窗邊,滿頭白髮的侯秋雲,芙湘忍不住熱淚盈眶。天!這麼憔悴又滿臉病容的老婦,真的是總是裝扮得體、氣質溫婉的霍伯母嗎?

    當年的霍均年非常受到人民的支持,身為政務官的妻子,霍伯母出現在公眾場合時,總是一襲典雅得體的旗袍,加上秀麗的五官和親切的笑容,讓她成為最受歡迎的政務官夫人。她優雅的打扮也成為上流社會貴婦的學習典範。

    但,眼前的侯秋雲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年邁而蒼老,她的頭髮凌亂乾枯,眼眸渙散而沒有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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