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染香群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他憤恨的一拍桌子。
他痛定思痛。殘廢總比死人好,如果他沒有繼承人,就得把偌大的家業傳給窩囊的弟弟,讓他的孩子言武繼承。
一想到他們,又觸及了廖懷祖多年的隱痛。他實在想不透,他到底是哪點比不上窩囊的弟弟?堂堂一個廖家人,居然跑去當體育老師!而淑芬……那總是讓他心憐不已的倩影,居然不選意氣風發的他,而選了那個沒用的弟弟!
他是絕對不會讓弟弟稱心如意的!
焦躁的走來走去,廖懷祖點燃了香煙,冉冉的煙霧稍稍鎮定了他的焦躁。
阿海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孩子,打從廖夫人力排眾議將他帶回來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了。那孩子眼中強烈的恨意,讓他第一眼就覺得討厭。
但……阿海的的確確是他的孩子,優秀、冷靜,處事周延完美,從來沒讓他操過心。那次任務失敗也不能歸咎於阿海,只能說他們讓政府耍了一記花槍……不過,他得罪不起這樣的超級大客戶。
坦白說,阿海真的是沒什麼好挑剔的,偏偏就是那彆扭的脾氣惱人!
都要讓他回來繼承了,他是有什麼不滿意的?派若晨去說服他,居然說要繼續當平價日本料理店的老闆!使激將法讓莊韜去堵他,他沒向廖家求救,反而自己把事情擺平了!
連關了他的店,他都能夠沉住氣,默默的跑去考丙種廚師執照。
最後,他沒轍的再次派人想找阿海回來,這小子居然跑了個無影無蹤,害他還得拉下臉皮,拜託弟弟的兒子言武去找他回來。
等言武無奈的回來報告事情經過,他更是氣得恨不得掐死這個不像樣的兒子!
他保證、他發誓,若是阿海現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活活掐死這孩子,就當作從來沒有生過他……
書房的門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他正愁沒地方出氣,對著門大聲的吼,「什麼事?!」
輕柔的聲音傳進來,「廖先生,阿海回來了。」那是廖夫人的聲音。
他一怔,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拉開房門--
只見剛剛才發誓要掐死的兒子,正攬著一個絕艷的女孩,懶洋洋的向他揮手,「老頭,我回來了。」
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既想掐死他,又想擁抱他啊……
沉默了半晌,他發現自己說出來的居然是這句話--
「你回來幹什麼?!」
王海輕輕的笑了起來,搖搖頭。
第十章
王海笑笑的望著自己的父親,動也沒動。
廖懷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這孩子跟他的關係一直都不好,他是老派人,非常講究門第,在他固執的觀念裡,除了正妻,女人都是玩樂用的。若是有了私生子,花錢養就是了,要入他廖家,絕不可能。
當初妻子把阿海帶回來,他發了好大一場脾氣,認為妻子根本是故意氣他!雖然她一直都是那麼泰然自若,完全是個名門閨秀的模樣,對於他的風流史不聞不問,但是,她卻把這個失去母親的私生子帶回廖家,還建議讓他認祖歸宗。
這怎麼可以!庶出、正出都混在一起,整個家不就亂了?!豈不是種下兄弟圍牆的禍苗?!
這成見不但讓他和王海的相處有了最壞的開端,也影響了他溺愛的兒子廖潮。廖潮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哥哥抱著對抗的敵意,拚命競爭著繼承人的位子,也因為急於表現自己有能力成為廖家的下任主人,反而大意丟了性命。
廖懷祖雖然懊悔不已,但是面子卻怎麼也拉不下來。
他沒多看一眼兒子身邊的美女,只是命令著,「現在就給我回家來!你不要忘記自己的責任……」
「我對廖家有什麼責任?」王海神情輕鬆的咧嘴一笑,眼中全無過去的憤恨陰沉,反而坦然得很。「廖先生,我不姓廖。」
廖懷祖越來越憤怒,王海已經把他僅存的耐性耗光,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居然給他這樣的答案?!「你到底還要什麼?!一切都已經如你所願,要認祖歸宗也由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只是回來告訴你一聲,我結婚了。」他摟了摟陶陶的肩,「這是我的妻子,陶陶。廖夫人養育我多年,這麼大的事情不能不跟她說一聲。」他咧嘴一笑,「順便告訴你,別白費心思了,我不會回廖家的。」
這引來了廖懷祖的一陣咆哮,王海也不甘示弱的回敬回去,兩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兩隻公雞一樣怒目相視。
廖夫人皺了皺眉,輕輕的拉了拉陶陶,「我們出去外面坐,讓他們父子談談。妳叫做陶陶是吧?」她溫柔的笑笑,「別害怕,他們父子說話就是這樣。」
陶陶神色自若地跟著廖夫人出去,「是。我不害怕,我跟我父親說話也是這樣。」
廖夫人這才仔細打量這個絕艷的女孩。她有一種沉穩和凜然的氣質,讓她的美多了些深度,而不只是外表美麗而已。
阿海是有眼光的。
「孩子並不是他意志的延伸……可惜懷祖從來不知道這點。」廖夫人無奈的笑笑,「這些日子……阿海好嗎?他的身體怎麼樣了?聽說他開了家店,生活還穩定嗎?」
「阿海很好。」陶陶盡量仔細的說著王海在「食為先」的一切,從廖夫人關注的眼光中,她感覺到一絲溫暖。那份關心與憂慮,跟她自己的母親很像。
「總算有孩子是活得快樂的。」廖夫人輕輕喟歎一聲。喪子之痛讓她憔悴許多,也在她心頭留下無法痊癒的傷口。「生在廖家,並不是一種幸福。」
「阿海跟我提過,他一直很感激妳。」陶陶微笑的說。
廖夫人愣了愣,好一會兒不說話,目光飄得很遠、很遠。「……當初我帶他回廖家,其實是不安好心的。我知道廖家是做什麼的,我怕我的孩子總有一天會……所以我拿阿海擋災,並不是存心對他好的……」
她出身名門,向來謹守大家閨秀的風範,從來不輕易吐露心聲,可兒子的死,將她一生中唯一的希望和歡樂都帶走了,面對結縭多年卻形同陌路的丈夫,她沒有任何安慰。
在陶陶瞭然的目光中,她突然有流淚的衝動。
「或許吧。」陶陶聳了聳肩,溫和一笑,「人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的。廖夫人,妳待阿海很好,也把他教得很好。他是我的丈夫,我知道他,我知道的。」她羞澀的紅了臉,「阿海他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不過,那天他對我說:『總該回家讓媽媽看看我成家了。』」
媽媽……廖夫人的心像有陣溫柔的風輕輕吹過。她回憶起過往,在這個複雜的家裡,兩個庶出的可憐孩子被逼著只能喊她廖夫人,她看著他們長大,出席他們的母姊會,燈下陪伴孩子們做功課,帶他們去買衣服鞋襪,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
她是個不會表達自己感情的人,親生兒子讓丈夫寵得無法無天,常常抱怨母親不愛他。但是這兩個沒血緣的孩子--阿海和若晨,總是乖乖的、靜靜的陪在她身邊。
幾十年寂寞的歲月,是因為這兩個沒血緣關係的子女,她才覺得自己生存還有些意義。從來沒指望誰瞭解自己,但是,阿海卻瞭解了。
可她……卻到現在才真正瞭解孩子們對她的意義。廖夫人不禁潸然淚下。
「陶陶……妳能叫我一聲媽媽嗎?」她頰上淨是淚水,「請妳好好待王海,好好過你們的日子吧。」
在這一刻,廖夫人的影像似乎和自己無助而溫柔的母親重迭,陶陶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媽媽。」
兩個女人交握著手,眼中有著看似不同卻又相似的滄桑與傷痛。「放心吧,為了孩子,再懦弱的人也會堅強起來……」她緊緊握住陶陶的手,「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書房的門突然大開,廖懷祖的咆哮聲追了出來,但王海還是笑笑的,直到看到廖夫人的眼淚,他的笑容凝住,不安了起來。「夫人,怎麼了?陶陶惹妳不開心?她不是有意的……」
他面對頑強的父親是那樣不屈,面對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廖家夫人,心卻軟得像泥,「還是想到潮弟?不要太傷心了,很傷身體的……妳畢竟還有……還有、還有我和若晨……」他聲音很小的喊了一聲,「……媽媽。」
廖夫人笑了起來,多年來憂鬱的美麗臉龐,在帶笑的淚珠中泛著微微的柔光。「阿海,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我是還有你和若晨……」她擦擦眼淚,鎮定了下心神,「你跟你父親談完了嗎?」
「嗯,」王海點點頭,「他不同意我,我也不同意他。」
廖夫人恢復往常冷靜的模樣,「你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吧,有一個潮就夠了……」她神情堅毅起來,「我不會把其它的孩子賠進去。」
她溫柔而堅決的將王海和陶陶送走,然後轉身走進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