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染香群
這……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每天一大早,他得跟著立晚進進出出,還得幫著記下談生意的內容。自從知道他武藝不錯,立晚乾脆連鏢局的錢都省了,常叫他出差送銀子什麼的,這也就算了,回到沁園,他可連喘氣的機會也沒有,大疊的帳本就這樣堆在書房裡等著他。
立晚每天都會坐下來看帳,到底他是這龐大產業的主人,不看也不成,但這些帳關他這個無薪長工什麼事情啊?
他實在是想也想不明白,每次坐在書房裡,和立晚隔案對坐,他都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滿案的帳冊堆得高高的,像是稍微震動一下,就會引起連鎖山崩的反應……實在奇怪,為什麼這種隨時會山崩的帳冊,看起來這麼熟悉,這麼的引起他內心最深沉的無力和恐懼呢?
雖然心裡有著說也說不完的牢騷,但是他還是相當認命的坐下來,努力的一本本看過去。
他上輩子一定欠林立晚欠很多。看著這堆做也做不完的工作,他只能勉勵自己,不管將來記憶恢不恢復,說什麼也不要再欠任何人恩情了……尤其是林立晚的。
欠他恩情根本就是:萬劫不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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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婉深思地看著低頭批帳冊的林玦。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她不是沒有請過幫手——饒是紅姨娘這樣精明幹練的人,不出三天就叫苦連天,逃之夭夭了,連去她「紅芳齋」敲門,她都在裡面大嚷:「我病了!病了!再看那堆帳,我就要瘋了!你饒了我這婦道人家吧∼∼」她把門鎖得死死的,像是怕什麼怪獸似的。
呿,難道紅姨娘糊塗了,她可不也是婦道人家?怎麼她扛得下來,這號稱京內第一精明能幹的花魁嬤嬤卻跑得連影子都不見?
之後她又請了幾個別人薦的總管帳房,不出三天,連薪餉都不領就辭工了,還有連夜翻牆逃走的……呸,都是群沒用的東西,她也只好自己扛。
原本要林玦幫著看帳,多少也有點玩他的意思。這人滿肚子彎曲,明裡笑著,話裡綿裡藏針,能有多諷就多諷,和他鬥嘴有意思的緊。粗疏點的人,被陰損了,也聽不出來,偏生她就是聽得懂,也總能被他逗笑,這麼個聰明人,不耍耍他怎麼可以?
讓她驚異的是,林玦像是議事慣了,面對滿案的帳,總是長長歎口氣,然後非常認命的開始批閱帳冊,像是他早就做熟了。
這人……到底是什麼路數的?
若是皇親國戚、世門子弟,看氣質是像的。但是這些達官貴人風花雪月一把抓,說到辦事,那可就一問三不知,更不可能坐穩一刻鐘看看帳冊。
若說是大商賈的公子,穿得起宮緞單衣也是有的,家學又淵博,倒是有幾分可能。可惜的是,這京裡有頭有臉的商賈哪個她不認識?幾乎都是老爹好積攢會賺錢,兒子卻眠花宿柳、惹是生非,啥都不會!若真有這麼出息的商家公子,她還不忙著巴結去?偏偏就是沒有了。
若都不是這些,這個林玦是哪兒蹦出來的呢?
她差了多少人去查,連宮裡與探子有關的「流火閣」都托了,就是查不出林玦的身份,京裡最近雖亂,就是沒有王孫公子失蹤。
這怎麼可能呢?她轉著筆,百思不解,睇了林玦一眼,林玦剛好抬起頭,對上她水靈靈又充滿探索的眼睛,說不上是怎地,居然臉一紅。
「晚弟,這帳有些問題,我得合計合計,所以一時耽擱了……」林玦訥訥的說,轉開臉,就怕麗婉瞧見他臉上那抹紅。
臉紅個啥?林玦在心裡痛罵自己,被個男人瞧有啥好臉紅的?紅啥呀?幹嘛覺得他的眼睛好看?真真是有病了……
「倒不是這個,大哥慢慢看沒關係,帳擺著也不會長腳跑了,更不會有人偷做的。」麗婉滿臉甜笑,「小弟是想到大哥最近身體不知道怎麼樣了?忘卻的記憶可有恢復些什麼?」
說到這個,林玦的臉還是紅的,氣紅的。「還真是感謝晚弟的關心。為兄每日過得這麼『充實』,怎麼有時間去思索失了記憶這回事?沒想到晚弟為了不讓愚兄整日為此神傷,這樣的『用心良苦』……」他實在忍不住,開始出言諷刺。
沒想到麗婉居然連臉都不紅一下,大剌剌的點頭,「連這都看得出來?大哥真是有心人啊,不負小弟一片苦意。這也就是說,大哥什麼端倪都沒想出來?」
林玦沒好氣的回答:「若想得出來,愚兄還會在這裡嗎?」邊說手也不停的批著帳冊。
麗婉倒是呆了呆。林玦來沁園兩個月了,說真話,現下她清閒許多,都是林玦之助,若他回了記憶,這個超好用的幫手就沒了。
原本想用金針度穴試試,看能不能幫助他回復記憶,雖險,但總有機會,現在可就有些猶豫不決。麗婉托著香腮,愣愣的望著前方,不住的衡量哪樣比較得利。
「……晚弟,晚弟!」林玦叫了好幾聲,看到麗婉依然發愣,恨不得把硯台丟過去,「晚弟,過橋了!」
「啊?」麗婉眨了眨眼,「大哥,怎麼了?」
他沒好氣的拎起一張貨單,「這張貨單價格錯了,單價統統是市價的一倍以上!這是要賣到宮裡的,亂哄抬物價是會掉腦袋的,到底是誰列這種貨單?」帝王家都被當冤大頭痛宰了,他說不出為什麼會格外不愉快。
麗婉瞄了一眼,「這貨單沒錯,就是進宮裡的,才是兩倍價格。」
林玦瞪直了眼睛,忍不住嚷了起來:「你說啥?需知宮內一針一線,一飲一食,無非百姓血汗,民脂民膏,你還真狠得下心賺這種黑心錢!你心裡到底是……」他劈哩啪啦連說帶念,呱啦啦了一堆大道理。
麗婉倒是閒閒地喝著茶,「大哥你念完沒?若念完了,你手邊有杯舂茶,還不錯的。」嘖,他失了記憶之前,肯定是個念腐了書的書獃子。
「就是百姓血汗,民脂民膏,我才提高一倍價錢虧本賣宮裡的。」換麗婉教訓回去,「你也打聽打聽,以前的官商是賣宮裡啥價錢?十倍哪!你當宮裡這條線好打通?我上上下下花了多少銀子才打點疏通所有關節。哪,禮部要一手,公公們又要一手,連宮裡管物資的也要一手,我金山銀山哪?哪裡沒更好利潤賺?就是體認到百姓血汗,我心軟,見不得人家這樣剝,才硬著頭皮去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生意。睜睜眼兒,書獃子大哥,別人家拿個棒槌就認作針了!」
林玦讓她這段滔滔不絕弄昏了。總覺得這樣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來,卻又隱隱覺得似乎一直缺這樣的人,跟他說這樣的事情。
宮裡……宮裡……為什麼他老覺得皇宮對他很重要,天下百姓對他也很重要呢?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憂慮這些不相干的事情?
瞧他不斷發怔,麗婉倒是有些不安,隱約覺得這不是個好話題。這時她才發現,真拿金山銀山來換,她也不想把林玦給換了。
少了個人可以鬥嘴、可以商量,她不慣的。
「這貨單給我就是了。」麗婉從他手裡抽出貨單,語氣也緩了些,「大哥,這些小事我來就可以了。今天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吧!剩下的我來看。」
林玦還在發呆,只愣愣的點頭,起身走到門口,回頭一望——
只見晚弟面薄體弱,寬大的儒衫穿在身上,像是不勝衣般,手揮目送,瀟灑俐落的批閱公事,一盞孤燈照著,他只一人打理偌大產業,壁影相對,顯得分外寂寞。
想想這一大家子都依賴他吃穿用度。住了兩個月,他早聽聞下人說起府裡種種,原本有些看輕他連娶三妾,卻不置正房的輕薄,待他瞭解這三個孤苦無依的女子都是用這種方式庇護的,反而大為驚歎。
置妾而不納正房,是怕正房欺壓這些身世飄零的孤苦女子,又怕三個女子互相爭寵,才這樣權宜。這麼看起來,反而是極睿智仁慈的決斷了。
真真是刀子口,豆腐心,嘴巴總不留口德,讓人恨得牙癢癢。說起來,他不但救了素昧平生的他,一路照顧到現在,雖說總要幫這幫那,但是他自己做的,可是別人的好幾倍。
整個林家的重擔就壓在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公子身上,沒見他皺過眉頭,對待姨娘們也是體體貼貼的,不見他另外花街柳巷流連。
說起來,他這個晚弟是極好的啊!
「大哥。」麗婉抬起頭,發現林玦站在門口發呆,不知道想些什麼,忍不住笑了,「怎麼還在這兒?趕緊去休息,要起更了呢!明兒你可以鬆泛鬆泛了,因為我得進宮。你呢,若要到京城裡逛逛,可跟帳房支銀子,想去哪兒,都可以跟帳房先生們打聽,就算要逛胡同……他們也懂得薦好姑娘。銀子倒是不怕你支用,小弟的錢不也就是大哥的錢?儘管支,小弟付得起。若不好意思,掛帳也成,讓他們來找我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