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杜芹
這樣的客觀條件之下,他的愛憐,根本無從伸展,也不應當。
粉碎了情懷,支離不堪,雖然他一如往昔的生活著,心底有某些部分,卻是塌崩了一大塊,沒有失魂落魄,卻是黯然神傷。
許久,他拒絕去想起繁葉山莊,以及其他與繁葉山莊有關聯的事物,每一樁,每一件,最後都將追溯到與為敏有關的記憶。
令他難以忍受。
今年暑假,他原本是打算留在學校完成教授與餘下來的研究計劃,待在實驗室中,會是充滿忙碌的一季,然而為禹半帶威脅,半帶誘惑的電話,還是把他給哄上了山。他想著為敏,她有可能回去,即便僅是遠遠地看著她,葉耘也甘願。
為敏的確為禹所料的,她回來了繁葉山莊,還帶了個十分荒謬的理由,「避難」。為了躲避傾慕者的騷擾。
不見的兩年,他看得出來敏出落得大方有致,雖然她仍然渾身上下不修邊幅,隨隨便便,邋遢地像個大男生,但是從前那股青澀丫頭的感覺不見了,她生氣盎然如春花綻放,初現嬌媚。
張常忻?葉耘的思緒一轉,那個追求者是叫張常忻吧?是小叔的頂尖學生,優秀自然不在話下,他突然有點羨慕或許是嫉妒張常忻吧,他有的是成千上萬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追求為敏。
而他確是完全的無能為力。
被攬在懷中的為敏,仰起頭低聲咕噥了一句,葉耘恍惚從自己的沉思中甦醒:「啊?」他自顧自地失神回想,遺失了什麼重要的低語嗎?
「你不可以告訴為禹為湯他們這檔子事。」她的眼眸恢復了慣常的顏色,卻仍有著一份悄悄的嚴肅。
「嗯?」他還有幾分迷惑,不解她的顧慮到底是什麼。
「要是給他們知道我不會游泳,我一定會被糗死,永無翻身之日了。」她的疑慮原來是這個!
望著她一本正經的摸樣,他簡直要為之失笑,她唯一的顧慮,竟然是怕幾個堂兄弟會笑話她。
「沒事爬那麼高,才會摔到湖裡去,你爬得那麼高,想做什麼?」葉耘隨口說著,同時感到懷中的為敏挪了挪身子。
他原本蕩著輕輕笑意的臉龐霎時凍結了起來,卻只聽見為敏不善說謊的聲音,艱困的逼下一句:「沒有。」身子往外掙了寸許。
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沒跟為禹、楊恬如一道去,是不想和他打照面,所以才閃躲到更高的地方吧?
葉耘僵硬地把為敏鬆開,大步地走出了房間,剎那,枕山居裡只剩細細的蓮蓬頭撒水聲。
為敏動彈不得的癱坐在地板上,感覺更無助了。
一樣是這個遙遠而「地處邊陲」的寢居。
一樣是為敏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床上。
一樣的令人憂鬱的情緒,一樣的百無聊賴和厚重的落寞。
隱隱從庭院中傳來的喧嘩笑語,更讓她覺得刺耳難受。忿忿地翻了個身。為敏用力地抓起枕頭,覆蓋住自己的頭,決斷了干擾她原本就低落的情緒。
下午離開了葉耘的枕山居,她就悶悶不樂地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囚禁自己的失言,懊惱自己的愚蠢。
她一向不是臨場反應如此拙劣的笨蛋,為什麼會在葉耘好心的救起她之後,她卻給了他如此惡意的回報?
「葉為敏,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她在心底狠狠地咒罵自己。葉耘得知她爬得太高,才會不慎墜湖的那幅表情,那種羞辱而慘厲絕望的態度,停駐在她視界中,翻騰不已。
她用了最殘忍的方法,捅了葉耘一刀!為敏有形容不出的懊惱和難過,氣氛自己的多慮和多心,當她掉下湖的那一瞬,她害怕緊張的連「救命」都喊不出來,只會頻頻喚著「葉耘」!而他也是如從前一般的替她解圍,安撫他的惶疑,當她緊緊地倚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之前,那種熟稔的溫暖,幾乎讓她覺得他們還是從前的葉耘和為敏,一切如昨。
那個暑假的那件風波,對於葉耘而言,想必是更加困難去面對的吧。
他為什麼會吻了她?
這吻意味著什麼?愛情的象徵?情感的不能自持?一時的昏頭,亦或是斯時斯地,情景迷濛下的產物?她不禁用舌潤了潤乾燥的唇,葉耘親染她唇瓣的感覺,被她從心裡禁忌的角落重新開啟,如膠漆的甜膩,讓她為之神馳心蕩,屬於男歡女愛的淪陷,應該就是如此吧?
她從沒有生氣葉耘所做的,只是心驚,加上自己的怖懼,不信任——她該制止的,該澄清的,可是這些理所當然的情緒,她一樣也沒有。
她當初逃離繁葉山莊,逃離葉耘,只是害怕自己的反應,葉耘是她的兄弟,除了兄友弟恭外,他們的感情,不能也不該參雜其他的成分,而葉耘卻認為她對他產生了防備與厭惡的不信任。
情何以堪?
她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失去葉耘。怎麼辦?她想回到從前無憂的年代呀?
她的眼眶濕濕的,平素她是不輕易掉淚的,今天的淚水,卻特別豐沛。
黑暗無息和籠罩,擴散成她心上濃重的陰影。
而在——繁葉山莊的頂樓。
荒涼的水泥地上,斜散著閃爍星光,襯得葉耘的身影,更加寥落的靠在一築小牆上,他的影子幽幽忽忽地散落在地面上,背對著稀微的星光,瞧不出他臉上的表情。
從枕山居出來後,他就一直坐在這堵水泥牆上,沒有動,沒有出聲,沒有理會為禹和楊恬如他們自山下回來後的吆喝,也沒有下去吃晚飯。
沒有人知道他在頂樓。
從小,他在繁葉山莊之中,只要遇上了想獨自靜一靜,不想被人打擾的時刻,他就會趁大伙都不注意大時候,偷偷溜到頂樓來,連為敏都不知道!本來就是嘛,光禿禿,什麼都沒有的頂樓,孤寥寥的豎立著一個大水塔,除此之外,別無所有,誰會喜歡上來這個無聊的地方?繁葉山莊前後左右任何一處的天然景致,都要比這荒荒涼涼的頂樓要吸引人。
葉耘仰著頭,黑絲絨般的夜空,鑲著幾點忽明忽暗的星辰,映在他的眼眸中,顯得更不確定,更模糊,更令人無法掌握。
本來就是嘛!誰抓得住天上的星星呢?
滿天璀璨光亮的星子,擁擠地鑲滿了華麗的黑絲絨,宛若地上的人群,卻又是如此地遙不可及,窮極人類有限的一生,以最先進的交通工具,也到達不了,是誰說的:「地上的人兒,如此接近,彼此的距離,卻遙若天上的眾星。」
是在說他和為敏嗎?
他們在眾人的眼中,是最最要好的,但是這種手足之間的親密,要轉換到情愛之間,就是又深又遠又長而綿延無際的一道鴻溝,無窮無盡的距離了。
而且大逆不道。
他無力的讓自己的頭顱倚靠在矮牆之上,下午為敏最後一眼的神情,怕是他一輩子也溶化不了的傷痛,她在嫌惡,討厭,害怕自己!
她原本想趁大家都出門之後,偷偷溜樹去小憩片刻,他竟沒有跟大夥一起行動,也想上樹去歇歇,她定是發現了他,又不願和他獨處,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下,只想爬高一些,以免被他發現,一不留心,才會從樹上掉進落蔭湖中的。
「為敏為了要躲我,才掉進湖中的。」葉耘沉啞的聲音,令人不忍。
他僵直的嘴角,強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到笑意。一切都該如此,不是嗎?為敏若是聰明,是該遠遠的從他會出現的地方,逃開閃避,免得他會出其不意的再度「偷襲」她、
她是該遠遠的逃開,他們的身份,讓他們不能逾矩,不能有這般荒唐的念頭,縱使他愛意已深萌,沒有天時地利的愛情,只是淪落成一樁悲劇。
他的愛情,原本只是個強求的夢想,只是癡人的奢想,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強人所難。
是他為難了為敏。
只是——就算他現在願意強迫自己回歸到最初兩人無暇無礙的交情,可能嗎?
即使他能控制住自己的私慾。
為敏呢?她會不會原諒自己的自私,把這份美好的親密之情粉碎了。
他將頭垂在兩膝之間,透過他腳下的厚重水泥層,就是為敏目前下榻的房間——他們的距離咫尺,而心靈上的距離,卻如天上的星宿,天涯無盡。
他該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為敏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她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
她是不是該去找葉耘把話說清楚?他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談的?她替壯著膽子,只是,小小腦袋中的思緒一偏,又想到那個不該出現的吻,她所有的思路一片混亂,什麼也想不出來。
「該死!」
這就是她和葉耘心中的死結吧!
這就是她和葉耘心中唯一不能碰觸到「話題」吧!
所有一切一切的不對勁,都由於這樣一件「錯誤」開始的,規避了這件「禍端」,她又如何能企盼他們的關係回復正常?為敏煩躁的在床上翻來覆去,鎖緊了一雙眉,她一向不是個遲疑猶豫的人。只能將問題放在心中懊惱,而不知所以的人,最是沒用,一向是她所鄙視揚棄的,但是,遇上了這樣一樁無從分辨是非的事件,連一向果決堅斷的她,也毫無頭緒,軟弱無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