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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亦舒

    金瓶謙說:「哪裡哪裡,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他把紙牌推到一旁。

    他這樣懇求:「請振作起來。」

    金瓶輕輕說:「求生是我強項。」

    「那我就放心了。」

    「我想與師弟妹聯絡。」

    「現在不是時候,容許我暫時孤立你,康復後才與親友接頭。」

    金瓶點點頭。

    「我會做兩件事:一、把兇手揪出來,二、待你恢復健康。」

    金瓶點點頭。

    他取出小小錄音機放桌上。

    海費茲焦急聲音,「我想知道金瓶的下落。」

    「她安全無恙,你請放心。」

    他好似略為心安,「那麼,讓我與她說幾句話。」

    「適當時刻,她會同你聯絡,請驗貨簽收。」

    過了一會,他說:「是,是這張畫,啊,這是酬勞。」

    錄音停止。

    沈鏡華問:「這位海費茲,同小提琴大師海費茲有親屬關係嗎?」

    金瓶答:「我沒有問。」

    他握住她的手,「這是我唯一可以完全擁有你的日子,真需好好珍惜。」

    他把一張銀行本票及一隻小小透明膠袋放在她面前。

    金瓶說:「這筆款子請分三份。」

    「為什麼是三份,我只見你一人出生入死。」

    「你也有兄弟手足。」

    沈鏡華點點頭。

    金瓶取起膠袋,「這是什麼,好像是頭髮。」

    「正是齊礎教授的頭髮樣版,金瓶,你隨時可以拿到任何一間實驗所去檢驗校對基因,證實你與他的血緣關係。」

    金瓶震驚。

    「不要怕煩,推倒的磚塊可以逐塊撿起,重組、鞏固,一定比從前更加牢靠。」

    金瓶忽然微笑稱讚:「作為一個賭場老闆,你真正不差。」

    他一聲不響,伏在她腿上。

    金瓶在醫院裡耽多了一個月。

    他悉心照顧她,她的容貌體力都恢復到七成以上,只是關節痛得不能忍受,仍需特殊藥物壓抑。

    金瓶隨時可以出院了。

    一日,他們照舊在房間玩廿一點。

    護士看得呆了,「一副牌總共只得四張愛司,怎麼我看到了十張,還有,葵花皇牌出現了三次。」

    沈鏡華笑說:「你眼花。」

    護士搖著頭出去。

    「好出院了。」

    金瓶問:「去何處﹖」

    「我替你準備了一間小小公寓。」

    「我想與秦聰見面。」

    「可否先接受我的安排?」

    「鏡華,你若治好了一隻隼,它雙翼可以活動了,你就該放它飛回沙漠。」

    他急忙說:「請相信我,我不是一個自私的人,先待我追查到兇手及主謀。」

    金瓶看著他,「對不起,是我多心了。」

    他陪她出院。

    沈氏用保鏢,保護嚴密,公寓在他的地頭,是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好幾個月,她足不出戶,耽在公寓內讀報看書,靜寂的黃昏,可以聽到樓下賭場準備營業打掃梯間的聲音。

    經過多次修整,左面頰已恢復舊觀,假耳殼幾可亂真,頭髮也已長回,但最難受的是右邊身體因腦部受創引起的劇痛,往往叫她寸步難移。

    一日,鏡華輕輕坐在她身邊,燃點一支線香,味道甜且辣,片到,她痛不欲生的肢體忽然能夠鬆弛。

    金瓶吁出一口氣,鏡華替她抹去額上的冷汗,把她扶起來。

    他輕輕說:「藥物無靈,只得用這個了。」

    金瓶點點頭,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明白了。

    她知道一直以來,師傅用的,正是這個。

    既然可以幫她挽回一點點尊嚴,也只得這樣選擇。

    線香燒完,她已可以站起來。

    「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點點頭。

    「想去哪裡?這樣吧,我們到街市逛逛,那裡充滿生機,民以食為天嘛。」

    傍晚正是街市最忙碌的時刻,人來人往,搶購新鮮食物,為家人煮一頓可口食物。

    鏡華說:「你真要很愛一個人才會天天為他做菜煮飯。」

    金瓶最喜歡水果及蔬菜攤子,最討厭肉食檔。

    然後,他們在附近的小茶室喝下午茶。

    「我想與師弟妹接觸,這一段日子,我生死未卜,他們一定很焦慮。」

    鏡華點點頭,「也是時候了。」

    金瓶看看他,「什麼時候?」

    他臉色忽然轉為肅殺,「來,我們去探訪一位朋友。」

    金瓶微笑,「朋友,什麼朋友?」

    他的保鏢迎上來,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沒多久,司機把車子駛過來。

    「趁你精神好,我們去見他。」

    金瓶不再問問題,她跟著車子出發。

    車子往郊外駛去,漸漸沒有人跡,終於,他們停在一座龐大的建築物前。

    金瓶一看,呆住,「這是一座監獄!」

    「不錯。」

    鐵灰色高聳圍牆,大門深鎖,看上去陰森可怖。

    「你的朋友住在這裡?」

    「是,他因串同劫獄被捕。」

    「劫誰的獄?」金瓶極端好奇。

    隱約問她覺得這個人與她有關。

    「他做了一件案,得到一筆酬勞,用來部署劫獄,他成功地使他愛人恢復自由,但是就在同一個晚上,那女子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啊。」

    「他憤而報案,現在,她回到獄中,他也是。」

    金瓶納罕,「竟有這樣大情大性的人。」

    這時,保鏢下車敲門。

    金瓶輕輕說:「無情的女子,碰見一個有情男子。」

    「但,如果他真的愛她,也應該成全她,到了最後他還是替自己不值。」

    「那女子犯什麼事﹖」

    「販毒。」

    監獄小小的側門打開,保鏢過來說:「可以進去了。」

    沈鏡華握著金瓶的手,「跟我來。」

    他一聲不響,兩個人跟著制服人員,走過許多可怕黑暗的信道,那些牆壁,像是會發出怨毒的呻吟聲來。

    金瓶渾身寒毛豎起。

    一切像是早已安排妥當,他們到一間小房間內坐下。

    不久,另一扇門打開,一個人隨著獄卒緩緩走進來,坐他們對面。

    他低著頭,金瓶一時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是,她覺得她見過這個人。

    沈鏡華用中文說:「你把事情講一講。」

    那人聲音極低,「別忘記你的允諾。」

    「你放心,一、你在獄中會安全無恙,二、那件事,不再追究。」

    「謝謝你們,那麼,這位小姐,請你聽好了。」

    金瓶一動不動,凝神看牢坐在她對面的陌生男子。

    他靜靜地說:「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有人要找槍手去做一件案。」

    沈鏡華催他:「我們只得十分鐘時間,說話少吞吐。」

    「任務是於某日某時到直布羅陀一間民居去射殺一個人。」

    金瓶一聽,背脊生出寒意。

    「是屋主嗎,不是,是一個竊賊,他進屋目的,是為一幅畫,待他得手之後,射殺他,裝成兩派相爭的樣子。」

    他停了一停,「有人需要錢,立刻答應了,槍手在平房裡守候,開了一槍,那人很機靈,閃避得宜,沒有實時倒地,追到街上,他被人救走。」

    金瓶手足冰冷。

    「從頭到尾,沒人知道目標是誰。」

    金瓶忽然輕輕問:「誰是接洽人?」

    「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子,她聲音中充滿仇恨。」

    金瓶抬起頭來,看牢那男子,「你肯定﹖」

    剎那間他看到了她的雙眼,他把她認出來,「是你!」他低呼,「你活下來了。」

    金瓶也認得他的眼睛,因為當晚,電光石火問,他雙目露出過惋惜的神情來。

    「不會認錯,主使人面目姣好,是一個少女。」

    這時,獄卒高聲說:「時間到了。」

    金瓶問:「為什麼?」

    那人答:「我不知道因由。」

    他迅速被獄卒帶走。

    金瓶垂頭喘氣。

    沈鏡華扶起她離去。

    金瓶的胸膛像是要炸開來,走到門口,只覺頭暈腳軟。

    監獄門又合攏,像一隻怪獸,張過嘴,又合攏了嘴,撬也撬不開。

    他們上了車。

    金瓶默默垂看頭不出聲。

    沈鏡華斟一杯酒給她。

    他低聲說:「槍手因為等錢急用,告訴主使人,任務已順利完成,所以,再也無人追究你的下落。」

    「不,秦聰一定會找我,我幾次三番想聯絡他,可是你的公寓接不通電話。」

    「我是故意的,為策安全,只能變相禁錮你。」

    「我非與秦聰聯絡不可。」

    「我還有一件事要向你披露。」

    金瓶看著他。

    還有?

    金瓶用手掩著臉。

    她四肢僵硬,不知怎樣,回到公寓裡。

    沈鏡華叫她:「過來,我托人在巴黎拍了這片段回來。」

    金瓶這時變得鎮定,她來到他身邊,看他播放錄映。

    雖然屬於偷拍,影片質素極佳。

    攝影機尾隨一對男女進入一間店舖,店名叫「以玫瑰之名」,金瓶太熟悉這家小店了,它專門出售玫瑰香氛的沐浴產品,金瓶從前常常去。

    那一對男女轉過頭來,原來正是秦聰與玉露。

    他們態度親暱,像一對夫婦,他替她挑選香皂。

    有人問售貨員,「今日幾號?」

    售貨員答:「先生,是四月七號。」

    日子是一星期前。

    那人說聲謝,鏡頭挪開一點,可以看到玉露隆起的腹部。

    她已懷孕,且已超過五個月。

    片段中止。

    沈鏡華說:「秦聰並非局外人。」

    金瓶默不作聲。

    「你不是想脫離師門嗎,你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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