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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亦舒

    鍾斯個子很小,相貌纖秀,真人比上照好看,穿凱斯米淨色衣褲,戴一串金色珍珠,品味優雅。

    她一出街,金瓶就說:「快。」

    三人潛入屋內,秦聰立刻關掉警鐘,金瓶走進主臥室,玉露在書房,他們找那七封信。

    五分鐘後,一無所得。

    地板傢俱全無暗格,公寓佈置至為簡潔,沒有多餘身外物。

    秦聰問:「會不會已經把信丟掉?」

    金瓶玉露齊齊回答:「永不。」

    秦聰微笑:「女性懂得多些。」

    他們身手一流,說找不到,東西是不在屋內。

    「看。」秦聰用手一指。

    案頭有一隻考究的純銀照相架,是屋主鍾斯女士與一少女擁抱的親熱照。

    沒有母親的金瓶及玉露不禁艷羨。

    他們三人像影子般進屋,閃電似離去。

    鍾斯女士永遠不會知道屋裡曾經有不速之客。

    他們到酒館坐下。

    「明早,到銀行去。」

    玉露看著秦聰,「你最高,與鍾斯身型相似,你扮她吧。」

    「我不穿女服。」秦聰抗議。

    玉露暗暗好笑,「一次不算多,師姐易容術一流,你不會覺得尷尬。」

    秦聰歎口氣,「為著生活,榮辱不計。」

    他自口袋一里取出一封信,這封信不是他們要找的信,可是,卻大有用處。

    這封信隨意放在茶几上,是銀行的月結單。

    秦聰取出手提電腦,開始操作,他要竊入銀行存戶資料,查看鍾斯記錄,電腦經過他改裝,功能卓越。

    十分鐘後他說:「她在巴克萊銀付的確有一個保管箱。」

    「玉露,你負責複印鎖匙。」

    秦聰說:「這是她的簽名式,奇怪,廿一世紀了,還用這樣古老笨拙的手續開啟保管箱。」

    金瓶笑,「幸虧如此,統用電腦,被你這種天才按幾個鈕,中門大開,那還得了。」

    「什麼時候去?」

    「下午,收工前五分鐘,趁職員已經疲累,急看下班,挑一個過份自信的年輕人,祝你幸運。」

    「這樣簡單的任務,何需幸運。」

    「不,秦聰,」金瓶說:「我們每一刻都需要運氣。」

    「你說得對。」

    他收起手提電腦。

    玉露揶揄,「把你對電腦硬件的知識售予微軟,可即日退休。」

    金瓶一邊喝黑啤酒一邊發呆。

    秦聰問:「想什麼?」

    金瓶答:「家。」

    秦聰詫異說:「我們沒有家。」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特別想。」

    他們回到酒店,分兩間房間休息。

    玉露問師姐:「這可是你最後一次為師父效勞?」

    金瓶不答。

    「第一次,師傅派你做什麼?」

    「女士甲手上的寶石戒指,」金瓶笑笑,「女士乙也想得到它,不能強搶,只能巧取。」

    「後來呢?」

    「女士乙雖然得到了戒指,卻仍然得不到他的心。」

    玉露笑,「我沒聽懂。」

    「不懂就算了。」

    「你呢,你得到師兄的心沒有?」

    「秦聰沒有心。」

    玉露卻答:「我不介意。」

    「世上有許多男子,你眼光放遠些。」

    沒想到玉露這樣說:「即使有好的對象,怎樣交待?『我自幼無父無母,在扒手集團長大』,怎麼說得出口,同師兄在一起,不必解釋。」

    金瓶不去回答,她佯裝睡看。

    第二天一早,他們三人出發回到鍾斯家門口。

    穿看校服的玉露看到她出門上班,掏出車匙,便輕輕走上去,與她擦肩而過。

    鍾斯一怔,略退後半步,金瓶知道玉露在那短短一秒鐘內己經得手。

    秦聰稱讚:「做得好。」

    「嗯,不必叫事主吃驚。」

    「未臻你的水準,可是也夠一生應用。」

    什麼叫一生?

    金瓶把頭靠在秦聰肩上。

    玉露過來,攤開手掌,手中膠泥,印著銀行保管箱鎖匙的印於,「我去找專家配鎖匙。」

    下午,他們在城內觀光。

    忽然見到警車嗚嗚趕至,停在泰晤士河邊擾攘。

    秦聰過去一看,輕輕說:「有女子遇溺。」

    遺體被水警船撈上來,用毯子包裹,一隻浸得雪白的手臂外露,叫人戰慄。

    金瓶默默凝視。

    沒想到這也成為觀光節目之一。

    金瓶喃喃說:「無論如何,不能橫死,要在家裡壽終正寢。」

    秦聰把她自人群中拉走。

    回到酒店,玉露哈哈大笑,自背囊中抖出無數外幣,自日元至馬克,美金到克朗都有,她技癢,又找一筆外快。

    「銀包證件全部還給他們,做得真痛快。」

    「你再敢節外生枝,我攆你出去。」

    玉露笑答:「下次不敢了。」

    秦聰也說:「該處行家齊集,你何苦同人家爭食。」

    玉露避到露台上去。

    「算了,」金瓶打一個眼色,「來,我替你打扮。」

    金瓶取出化妝箱。

    「師傅只把這套工夫傳你一人。」

    「別人嫌瑣碎。」

    玉露又回到房間來,看見逐步易容的師兄,「美人。」她說。

    出門時金瓶問:「可需聲東擊西,混水摸魚等手法協助?」

    他搖搖頭。

    玉露把配妥的保管箱鎖匙交給師兄。

    秦聰戴上網紗帽子,走進銀行。

    金瓶看看手錶,四時四十八分。

    秦聰按鈴召職員,一個金髮的年輕男子不耐煩地走過來,秦聰要求開啟保管箱。

    那人核對過簽名,毫不猶疑帶他進保險庫,用總匙配合秦聰手中的鎖匙,把保險箱拉出來。

    秦聰從容地打開箱子,看到那七封信用一條粗橡筋綁在一起,他把信放進手袋,把放著支票的信封放進保險箱。

    照說,他的工作已經完畢。

    可是,保管箱內還有一份文件。

    好奇心叫他節外生枝,他打開一看,不禁一愕,那是一份出世證明文件,姓名一欄是比亞翠絲鍾斯,母親阿曼達,父親一欄空著。

    秦聰立刻明白了,他看一看證書號碼,把它放回原處,退出保險庫。

    前後共花了九分鐘。

    他把信件交到金瓶手中。

    「那個少女——」

    「我知道,她也有一對招風耳。」

    玉露把金瓶載到攝政廳。笑說:「師兄交給我了。」

    金瓶還沒按鈴,那秘書已經迎出來。

    金瓶走進屋內,把信件交給他。

    「信件放在什麼地方?」

    金瓶抬頭,那位先生站在走廊盡頭。

    日行一善,金瓶微笑,「在床頭櫃抽屜內。」

    「啊。」

    她輕輕離去。

    走到攝政公園門口,她忽然轉過身子,「你好,沈先生。」

    一直跟著她身後的是沈鏡華。

    他笑笑,「被你發現了。」

    金瓶微笑,「有什麼事嗎?」

    「找你喝杯茶,有事商量。」

    「我正要到飛機場去。」

    「我送你,在車上說話也行。」

    「那我不客氣了。」

    一上車他就說:「金瓶,我一直在找合作夥伴。」

    金瓶不出聲,自火坑跳進油鍋,不是好主意。

    「你總有一日要脫離師門,不如考慮跟我合作。」

    金瓶只是微微笑。

    「待遇優厚,任你開出條件來。」

    「太賞臉了。」

    「我一直留意你處事方式,真是膽大心細,佩服之至。」

    好話誰不愛聽,金瓶微笑,「我們是老法經營,人人身兼數職,盡量將營運費用節縮。」

    「你叫我傾慕。」他話中有意。

    「太客氣了,」金瓶停一停,「但是我的意願,卻不是另起爐灶,或是獨當一面,我最想退休歸隱。」

    「這叫做一行怨一行。」沈鏡華微笑。

    「我有怨嗎?我可不敢發牢騷,不過一個人在什麼樣的環境下生活,看得出來,文藝小說中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根本不存在,住在貧民窟裡,頭髮牙齒皮膚都會早衰,手指既粗又爛,聲線粗啞,做賊的,日久必定賊眉賊眼,做戲子則虛情假意,我們即是職業化身。」

    沈鏡華微笑,「無論你做哪一行,都有最美麗的眼睛。」

    「我想退出這個行業。」

    「你慢慢考慮,我等你。」

    車子駛進飛機場範圍。

    「我送你進去。」

    「你名頭響,莫招惹注意。」

    「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他替她挽看行李進去,一路上都沒有碰到熟人。

    「再見。」

    沈鏡華忽然說:「黑山白水,後會有期。」

    金瓶不禁笑出來。

    她到郵筒先寄出一封信,裡邊,是她們這一次獲得的酬勞。

    在機場裡找生活的人越來越多,防不勝防,旅客拖大帶小,鬧哄哄,顧此失彼。

    金瓶一路走去,只見有人失去手提電腦,化妝箱、整件手提行李……

    但是女士們在免稅店仍然把手袋口敞開擱一邊不理忙著挑衣物,或是喝咖啡時將皮包掛在身後椅背上,都造就了他人發財好機會。

    候機樓裡,金瓶看到了秦聰及玉露。

    秦聰輕輕稅:「以為你不來了,在倫敦近郊落籍不錯呀,種花讀書,或是養兒育兒都是好消遺。」

    金瓶微笑,「真值得考慮。」

    玉露說:「師兄擔心你遲到。」

    「我還到哪裡去呢。」

    她拎起行李上飛機。

    「從前,任務順利完成,你總是很高興。」

    「從前我年幼無知。」

    飛機引擎咆吼,金瓶說:「玉露,相信我嗎?跟我一起走,你讀書,我結婚,重頭開始。」

    玉露卻說:「師姐你累啦,睡醒了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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