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蘇珊妮·戴維斯
「早呀,丹絲,你人好了嗎?」
她抱膝坐在床頭板前,提心吊膽的看著他走到床邊。「我很好,亞利,我想解釋——」
「沒有發燒?」
她搖頭。「沒有,我——」
「那就好,那就好,梅姬說你一直沒吃,和我一塊兒吃好嗎?」他在床沿坐下,把盤子擱在床上,掀開餐巾,那是一整份蘋果派和兩把又子。
丹絲嚥了咽。「我——一不太餓。」
「我是說真的。」他故意逗她,開著玩笑道。
可是丹絲卻覺得更難過,她勉強擠出話來。「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對,我的行為太糟糕了,我知道你對我一定很生氣。」
亞利的嘴唇扭了扭。「不,我生氣的是我自己,我急躁而魯莽,人們接受我卻對陌生人苛刻,我太沾沾自喜,忘了人性,把你扔進鯊魚群裡、對不對?」
她擰著被子一角。「也沒這麼糟啦。」
「這只是因為我對你期望太高,」亞利的表情內斂。「就像當年我對吉姆一樣。」
「我爸爸為什麼離開波士頓?他在這兒不是好好的嗎?」丹絲問。
「我們鬧翻了。」
「為什麼?」
「還不是一般父子間的爭執嗎?他在公司的職位、他喝酒太多、他中意的女伴等等,」亞利挑挑肩。「公司的合夥關係破裂之後,生意吃緊,我又沒多大耐心聽一個年輕人的理由,他出海時我很高興,心想經過磨練,他會更成熟,回來之後他就會定下來了。」
「我相信他是抱這種想法的。」丹絲只能這麼安慰老人,事實上,她對父親的記憶有限。
「我逼他太緊,結果付出慘重的代價,現在又重蹈覆轍,在你尚未準備好之前,強迫你站上位子。」
「這不是你的錯,你對我很好,只是——」
「只是什麼?」亞利警惕的看她。
「只是我覺得我早到巴黎去早好,」丹絲嚥了咽,不願傷老人的心,可是若她延遲不走,情況只會惡化。「我知道你會對我失望,但是如果你可以把我那部分的賞金提給我,我會很高興的。」
「我沒想到你希望如此,丹絲。」亞利訥訥說道。
丹絲臉紅的回答道:「我知道我這樣就跟怒基說的那種專事拐騙的小人沒什麼兩樣。」
「不必擔心怒基,」亞利命令。「我處理得了他。」
「怒基不信任我,發生了昨晚的事後,我想道歉也沒有用的。」
「他會想開的,」亞利站了起來,在金綠交織的土耳其地毯上來回走動。「謝天謝地,女孩,幸好你沒對他開槍!」
她忍不住笑了。「幸好如此,而如果我和怒基之間相隔重洋,你想他會心安點。」亞利揉著後頸,臉色顯得有幾許懊惱。「老實對你說,我在這節骨眼兒上手頭有點吃緊,丹絲,我正和紐約方面洽購一艘新船,對方要求付現金。」
「哦。」丹絲失望的應道。
亞利又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保證我會付給你賞金的,但是我已經付了麥洛克那筆錢,現在只好請你再耐心等一陣子——你在這兒住得不愉快嗎?」
他的語調如此憂慮,甚至受傷,丹絲趕緊回答道:「我很愉快,你對我很好,我也非常喜歡你。」
「是的,是的,」他舉手揮開丹絲一番感言。「不過我該知道年輕人有他們的樂子,你在這兒一定有什麼東西讓你有興趣的吧?」
麥洛克的影子浮現丹絲的心田,她把那幻想驅開。「我可以作畫,昨晚我碰見費小姐,她熱心的邀我到她的寫作班去。」
「喔,那就太好了,」亞利說:「不必再聽從我的安排了,你照你的意思去做,從現在開始,所有的課程都取消。」
「可是——」
他在她的頰上的印了一吻,把蘋果派擱到她腿上,然後站起來。「別的我不想聽了,吃吧」
「這可得吃很久。」她哺哺說道,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可奈何。
亞利在門購頓了頓,笑著對她扮鬼臉。「寫作班是嗎?我們讓他們瞧瞧——一個麻州姑娘能變的花招不止一種。」
房門關上後,丹絲低頭瞧瞧蘋果派,無奈的搖頭。她祖父又一次把她扭向他要的方向去了。她能怎麼辦?身無分文,連查理士河都過不了,遑論大西洋了。
她掰了一塊蘋果派下來。或許現在情形不是那麼糟的,如果爺爺不再強求,對她的期望也不那麼高,她也可以做個乖巧聽話的好孫女,不再惹麻煩。
蘋果派人口,她腦中出現一個黑髮造船者的影子,剛放晴的心情立刻又陰霸了下來。她把枕頭下的男外套拉出來,鋪在膝上。
想在一件洛克穿過的衣眼上尋求慰藉。未免太沉滿了,把她單純的義氣想像得太複雜是件危險的事,回味他的吻、他的擁抱更是愚癡。
丹絲呻吟著放下蘋果派,霎時胃口全失,這個男人使她著迷,使她迷亂,也使她害怕,她不是已經決定和他保持距離了嗎?
不錯,這回情形不會一樣了,丹絲掀開被子發誓,麻煩只好去惹別人。
她給亞利一周的時間,屆時如果他還籌不出錢,她就先借支裡南那筆錢的一部分,直接到巴黎去,而這段時間她還有很多事待辦;向怒基道歉,參加費小姐的聚會,把畫作完成,計劃行程,還有洛克外套。
她拿起那件外套,指尖輕撫其上,深深吸嗅它上面的毛料。香皂和男人混合的氣味。她赫然察覺自己的行為,困擾的把外套疊好,心想,越快把這件讓人想到昨晚那些惱人之事的衣服送回去越好。
洛克把筆往製圖桌一扔,扭動酸疼的肩膀,揉著酸澀的眼睛。
這真是個不順利到極點的一天!
蒸氣絞車故障,兩名投資者突然說要退出,理由非常可疑,他所計算的方案沒有一樣行得通,船廠如常的震天價響,他的情緒卻紊亂不堪,此刻,他埋首奮戰了一下午的正圖彷彿在嘲弄他白費力氣。
洛克重重一歎,他知道他心不在焉的原因,那雙黃晶般的燦爛眼眸在騷亂他的心。他拿下卷軸,口裡曉晚出聲;也許找了老丁到皮太太的小館子吃一餐,他心情會好一點,洛克如此盤算,回頭想把百葉窗拉下,但卻驚呼了一聲,僵立在那兒。
他的工人都已下工走了,但偌大的工廠一角卻仍有個小影子。洛克忍不住想詛咒。
這可惡、老惹麻煩的女人!發生過昨晚那種事之後,羅丹絲為什麼又跑回來他的船廠?這陣子他總見到她坐在工廠窗前,揮動畫筆,捕捉他的奧德寒的形象,可是兩人始終保持距離,互不接近,一直到昨天晚上。
這荒唐胡鬧的小丫頭!把她表兄推倒,引來一場大混亂之後,漂亮的臉蛋帶著慌張膽怯的表情匆匆跑掉,迫使洛克不由得跟了上去,再早一天,他一定會笑話鐵漢洛克居然和他死敵的孫女在雪地吻得天昏地暗!可是這種事卻真的發生了。
最教洛克耿耿於懷的是他竟然失去了自制力,他目睹父親在喪妻之後的頹廢沉淪,他曾發誓絕不重蹈父親覆轍,而這些年來,他果真做到,他極端自制,拿出力量解決問題、完成目標,不料一個黃毛丫頭一出現,就讓他失去了重心。
今天一天,他滿腦子回想著她甜美的雙唇,在她強悍的表面下隱藏的是個溫存嬌弱的女子,他想投向她,埋人他——
停!洛克咬牙命令自己,杜絕這些危險的念頭。他抄起大衣,往門外走。羅丹絲不離開他的地方和他的腦海,他就永無寧日。今天,他非對她把話說個明白,這個地方不歡迎羅家人踏入。
他的靴子無聲的踩過積了重重一層木屑的地板,來到她背後,畫布上,他的奧德賽巍峨聳立,她正在畫遠處的積雲,整幅畫栩栩如生,簡直觸手可及。哦,他錯了,她不是玩票的,畫面上那些筆觸線條非得具有高超的技巧是無法呈現的。
「再一會兒,梅姬,」丹絲畫筆如飛,哺哺說道:「天要略了,我快完成了……」
「我看好像還早。」洛克道。
丹絲一震,畫筆在圖面上抹了一道白痕。「該死!」她懊惱的朝背後瞄一眼,很快回頭去修正失誤。「你這真是壞習慣,老是鬼鬼祟祟摸到人家背後,麥先生。」
「很抱歉,羅小姐,」他嘲弄道:「我在自己的工廠走動很難說是鬼鬼祟祟吧?另外,我雖然欣賞你的大作,可是我得問一句,你沒有漏掉什麼吧?」
丹絲把錯誤修正過來,然後收起畫筆,站了起來。「畫面十分協調,我很滿意,我把大桅畫上去了,」她望著窗外真正的奧德賽說:』你的船快出廠了吧?」
「再過一、兩個星期。」
「那麼告訴我你打算如何裝備,我好提前補畫上去。」
她那理所當然而自大的口氣讓洛克覺得好笑,但他還是—一把桅帆的位置告訴了她。「你把她畫成收帆泊在碼頭裡不是更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