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妹子
碰!
槍聲響起,一顆子彈凌空襲來,險險從她耳際掃過,顯然方纔她僥倖在轉身時湊巧躲過第一波攻擊——
「危險!」
碰!
第二聲槍響與向乙威的警告同時出聲,不及細想,鍾應伶伏低的身子轉眼被向乙威抱著滾離桌腳,他迅速地撲向她並護著她躲開攻擊。
嘩!
餐廳喧然,頓時陷入恐慌氛圍中。只約略聽聞兩聲不容置疑的槍響從前方大門處傳來,卻不見發射子彈的槍手。現下躲的躲、藏的藏,能逃的便逃,就怕被突然冒出的失心瘋恐怖份子當成索命標靶。
鍾應伶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眼角運巡餐廳內任何一處歹徒可能藏身的方向。輕輕地,她試圖推開向乙威的壓護。
「讓我起來,歹徒的目標是我,你這樣會很危險的。」不小心說溜嘴,她警覺地瞄向身上向乙威的表情。
他回她一句悶哼,眉頭皺得死緊。額上冒著汗,臉色似乎有些白,她怪異地推開他些微距離,這一看——
「啊——」萬姿文首先用尖叫反應,驚駭無比地指著向乙威。「他……他中彈了……」在場少數幾位懂中文的員工全嚇白了臉,紛紛搶著躲進廚房避難。
瞪著眼前源源冒湧鮮血的傷口,鍾應伶幾乎無法思考,累積了多年醫護的經驗,此刻她卻怎麼也冷靜不來。「天……你中彈了……你中彈了!快放開我,抱著我你會更危險……」她慌得哭著想推開他,一手顫巍巍地按向他傷口,黏稠腥紅的熱液讓她控制不住理智開始狂亂。
「別動!你這樣會讓我更痛,也會讓我們更危險。」
向乙威咬牙低吼,騰出一隻手拉下趴伏椅子上的兒子,塞進安全保護範圍。
「讓我出去引開他們,他們的目標是我,你的傷口再不處理……」她說不下去,雖然已經確定子彈僅僅從他右肩貫穿而過,但若不趕在有效時間內治療,失血事小,發炎更嚴重。
向乙威不為所動,依然伏在她身上,拉直了全身神經細胞注意餐廳內的所有動靜。
眾人屏氣凝神地傾聽,喧然舉寂,噤聲觀望歹徒的下一步動靜。時間在窒人的沉默中流逝,一分一秒試煉著每個人的耐心。
歹徒似乎在射出兩發子彈後便沒下文了,不見任何持槍威脅殺人的歹徒竄出,更不聞第三發子彈響聲,是歹徒開槍後便逃逸了呢?抑或是仍躲藏在暗處。
詭異瀰漫在空氣中,恐懼更腐蝕人心,餐廳內連汗水滴落的聲音都教人魂飛魄離……
「啊——」萬姿文響徹屋頂的尖叫聲第二度劃破沉寂,嚇得眾人沒命似地更往角落縫隙塞,唯恐躲慢了,此生非死即殘。
向乙威更將手上兩條命根子——鍾應伶和奇奇,摟得死緊。非常時期的緊要關頭,不得不陪著眾人風聲鶴唳。
等了老半天,尖叫聲稍歇息,不聞第三顆子彈來襲。眾人怯怯探頭望向發聲源——
只見萬姿文滿臉痛苦表情,扭著身體滾落地板,這情形無異使得人疑雲橫生、驚恐至極——
她也中彈了嗎?什麼時候被暗算?
暗處的槍手握有滅音手槍?
「救……救命……」她發出微弱求救訊息,扭曲的臉上冒出豆大冷汗,可憐兮兮地望向全場唯一的老同鄉,祈禱這對「前夫妻」不計前嫌,如今她己求助無門了……
「我……我想……上廁所……」她虛弱地宣佈。
鍾應伶心底暗叫糟糕,藥效發作了!她心虛地將眼神瞟向四周遊移,不期然仍是碰上向乙威一對瞭然的目光。沒勇氣迎視他眼底的指責,她訥訥地開口提醒:「危機……還沒解除,你傷口……不痛嗎?」她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仔細地審視他的傷口,所幸子彈似乎沒傷及大動脈,血流的速度也減慢了。
向乙威痛得已沒力氣計較,無法當場揭穿她歹毒的惡行,這筆帳暫時只能記著了。
「唔……」等不到好心的志願義工願意伸出援手,萬姿文忍不住了。低嗚了聲,管不了埋伏的危機,身體的不適逼得她火燒屁股地衝向遙遠的洗手間。
呼!解脫。
她得以宣洩一番,眾人耳朵繃緊的神經也得以休息,子彈似乎也歇腿去了。老闆從廚房探出頭顱,斟酌決定解除危機,找來一把擴音器,從容站上發言台,嗯哼!宣佈——
「啊——」熟悉的女高音尖叫聲第三度響起。
眾人相覷觀望廁所方向,評估此次叫聲是否又是放羊小孩的老把戲。
「啊——」尖叫持續,頻率由遠而近,叫聲漸由廁所移出,歇腿觀戲的眾人悻悻然等著尖叫女前鋒現形——
哈利路亞!
全場同時倒抽三大口涼氣,姿文小姐竟已落入歹徒手裡!
「不准動!誰敢過來我就殺了她!」臉上套了絲襪的持槍男子押著姿文小姐移出廁所藏身處,操著令人懷念的台灣國語放出場面話。
七成以上的美國人民皆苦惱溝通不良。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這位大哥要錢的話我可以開支票給你!子彈無眼,犯不著殺人觸法。」老闆操著廣東國語出面談判了,算準了再過不到兩分鐘就有警員來支援,說什麼他都得防止餐廳出人命,這可攸關往後餐廳的生計與名譽啊!
「哼!」歹徒冷哼,不屑接受賄賂,撇頭看向餐廳角落,他媽的!歹徒暗啐。這會兒哪裡還有鍾應伶的蹤影?一家子三口人早已趁著尖叫之亂而逃之夭夭了!
行動失敗,歹徒氣極,抓人質的手洩恨般地用力。
可憐萬姿文差點斷氣,早已無力發聲尖叫。
「姓鍾的,這只是警告,老子下回不會讓你活著開溜!」
歹徒押著人質移向餐廳門口,臨出門前不忘對空氣放話。直撤離到餐廳外空曠的停車場,凌空開了聲空炮彈,將人質朝地上一丟,大轉身逃逸無蹤。
咻——
姿文猶如風中殘燭,呆楞楞望著空無一人的停車場,冷颼颼的晚風襲來,無限淒涼。
怨啊……
那歹徒既然針對鍾應伶而來,幹麼抓她當擋箭牌?她招誰惹誰來美國被嚇這一遭!慘遭池魚之殃不說,最丟臉是廁所上到一半,屁股沒擦就被挾持,這……傳回台灣去她還能做人嗎?
嗚……怨那死沒同情心的向家三口子,逕自顧地落跑,狠心丟她一人被挾持,太……太沒人情味了!再怎麼說都是她做了人質才得以讓他們逃跑成功,況且大家同是來自台灣小島的老同鄉,丟她一人在這裡吹冷風未免太沒道義!
不甘心啊……
萬姿文坐在地上品嚐人情冷暖,捶胸感慨遇人不淑,細數那前夫妻倆欠她的條條罪狀,愈想愈不甘……
忽地,刺眼車燈直直朝她照來——
「快上車,快!」是鍾應伶!
奔馳跑車緊急在萬姿文身前十公分煞車。
不由分說,車門一開,在她仍沒反應過來前,三兩下已被拖上車,揚長而去。
比拍動作片還來得親歷其境!
萬姿文尚且還沒回魂,傻楞楞地望著身旁駕駛座的女特技員——鍾應伶,腦筋仍無法消化剛才的一連串過程。
「坐好!綁上安全帶,我們要快些趕到醫院去。你有空的話,不妨挪出一隻手去後面替他止血。」鍾應伶邊專心開車邊吩咐。
萬姿文這才回神注意到後座的父子。向乙威橫躺、眼睛半閉;他兒子奇奇正跪在他身上用力按壓他右肩不斷冒血的傷口。
美目霎時間熱淚盈眶。
姿文小姐單細胞的多愁善感又開始發酵。
他們來救她了!
他們沒有拋下她!
他們不顧有流血愈來愈多的生命危險,回頭來接她!光為了這個理由,前面所有關於他們一家三人的罪狀都可以一一赦免了。
太感動了!
她就知道只有中國人才懂人情味。
伸出纖纖玉手,擠了老命也要把血止住!
如果萬姿文猜得到,造成她拉肚子的原因,是因為喝了那杯滲了瀉藥的開胃酒,她大概會後悔太早特赦了鍾應伶的罪,並且早已跳身逃逸。
現在的她,被人使喚利用了還力圖感恩回饋地幫忙止血。
不是鍾應伶特別有良心,更不是因為同是台灣人而拉她一把。說穿了,只不過臨時需要多個幫手而已。畢竟她得專心開車,而奇奇年紀小力氣又不大,待會兒若想單獨處理向乙威的傷口,要搬運他龐大的體型可不容易!
這件事可不能鬧大,她希望隨後而來的警衛人員把這件槍擊案當作瘋子闖關來處理。這種私人恩怨別人插手不來,風聲一過,幾個禮拜就隨著人們遺忘而雲淡風清。她是這麼算的,去醫院不是要送向乙威去急診醫治,只是需要回她熟悉的病房單位,搜刮幾樣救急的醫療用品。她檢視過他的傷口,子彈直接穿透肌肉組織,所幸沒殘留彈片碎骸或傷及筋骨要害,只是血流得多了些;只消止血包紮外加補充幾瓶點滴體液,相信就不會有大礙。她的專業急救判斷向來不會錯,戰地護理的豐富經驗不是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