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拈身紅玉

第19頁 文 / 華琳

    「愛上我,很難嗎?」藏在發後的他,悲憐似的問。

    「不是這樣的……」看著他的憤怒、他的落寞,言寧口拙的想解釋,卻又無從解釋起,她以為他能明白她對他的感覺,那不僅僅是金錢可以買去的感覺。

    「寧兒,你好殘忍,情願看我傷心,也不肯施捨一點愛給我……」他苦笑著,努力打直雙腿,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她,直到與她並肩。

    「你說得對,我是個傻子,今生今世,這個傻子不會再與你糾纏,不會再惹你討厭,不會再增加你的困擾了!」眼抬也沒抬,他帶著艱澀的笑意,與她擦身而過;現在,他與她錯過,從此以後,就只能是錯過。

    熟悉的身影從她身邊消失,言寧一雙盯著破舊牆面的瞳仁,像是沒有靈魂的布娃娃,平靜異常。

    馬蹄揚長而去的聲音,劃破屋裡的安靜,跟著震碎了她的心。

    水氣蒙上雙眼,盤踞眼底的光影好強得不肯落下,在委屈的聲音逸出唇畔時,貝齒狠狠咬住湊上來的手背,言寧把所有的酸楚委屈,盡付滴落的兩顆珠淚裡,再來便是止不住、斷不了的千行淚水。

    為何不給她一點時間?給她時間來證明她對他的在乎啊。

    愛一個人,就一定要說出口嗎?

    那她來不及說出口的愛,到底又該怎麼辦?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走來走去、走來又走去,有個人正對自己方才莽撞的行為懊悔不已。

    「你說我現在回去跟她道歉,她會不會理我?」南昊怪自己一時太過衝動,幹嘛那麼有骨氣,什麼今生今世不再與她糾纏,把話說得那麼絕,這下後悔了,卻找不到理由回頭去找她。

    他哀歎的搖著頭,「依她的個性……我看……很難。」思量了會兒,「不管了!」難堪歸難堪,他還是決定要回茅屋去找她說清楚,就算待會兒被罵厚臉皮也好、不要臉也罷,他都不想再輕易放棄她。

    掃卻一臉的陰霾,翻身上馬,南昊精神奕奕的拍了拍奔雷,「我知道你也捨不得她,走,一起回去找她。」

    拉起韁繩,奔雷的蹄子往前邁不到幾步,隱密的林子即傳出詭異的聲響,南昊警戒心陡起,敏銳察覺到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的觀察四周,趴下身子。先離開這片林子,引誘敵人到空曠的地方才是最有利的。沒有遲疑,兩腿用力一夾,奔雷立即沒命地往前狂奔。

    此刻,五匹灰馬分別衝出隱密處,馬背上的五名死士接獲的命令,即是「趕盡殺絕」,緊追不捨的追著前方的黑駒;六匹追逐的馬匆匆越過陡坡,勁捷地穿過雜木叢生的林子。

    樹影重重,張狂的枝栩一枝又一枝掠過南昊飛縱奔馳的身體,密林兩旁,千鳥扶搖驚飛,身後有樹枝遭利刀削斷的聲音,眼看前方有條寬約數尺的溪澗,他手臂一揚拍在馬屁上,奔雷前蹄一蹬,人與馬齊飛一躍,陽光灑亮,直接映照在人、馬賁張健美的雄姿上。

    忽然,南昊瞧見佇立在溪澗另一邊的人,騰空的身影變得異常緩慢,琥珀色眼愕視著架弓瞄準他的白衣女子。

    弓弦被拉響的聲音在空中擴散,隨著風稍縱即逝,尾端繫著羽毛的長箭,越過南昊的側臉,筆直射中後面追趕上來的其中一人。

    啊——

    這一聲淒厲的慘叫,為這場追逐揭開腥風血雨的序幕。

    剩下四名訓練有素的死士見狀,其中兩人仍持刀追上,另外兩人則立刻將力橫咬在嘴中,未控制韁繩的手掏出腰間的暗器,對準半空中的影子。

    於梅花鏢飛離死士手中之際,其中一人又中箭落馬,同時,數枚鏢物嵌入蹄子方落地的黑駒,奔雷後腿一軟,前蹄也跟著跪倒,身在馬背上的南昊則翻飛了出去。

    在危急時分,言寧手中箭無情的引出,支支箭無虛發。

    惟獨漏失的最後一名冷悍死士,將目標轉移到她身上,大灰馬一雙前蹄揚起,掄起的大刀就停在她頭頂,眼看就要一刀將她的腦袋劈成兩半,一個巨大身影突然撲跳到灰馬背上,南昊從背後將死土捉刀的手臂往後一扯,另一手順勢扭斷他的脖子。

    跳下灰馬,只留下頸骨分離的敵人垂掛在馬背上,南昊大步往倒在地上的奔雷走去,臉上的擔心不言而喻,當他看見插在馬腹上的暗器周圍流出了黑色的血時,腦子剎那間空白一片。

    暗器上居然有毒……

    困難喘氣的馬兒佔滿他的眼瞳,他蹣跚的步子想接近卻又害怕,直到雙膝跪倒在馬頭前,看著奔雷痛苦的低鳴、掙扎,黑溜的眼正瞅著地,他也只能故作鎮靜的伸出一雙手去撫摸它心疼它,就像從前一樣。

    走過來蹲在他身側的言寧,同樣發現暗器上煨了毒,心一急,她不想放棄救奔雷的命,動手欲拔去梅花鏢。

    「不要碰它!」在南昊垂著臉,嘶啞出聲時,傷心的淚影滴落到氣息逐漸沒去的馬兒上。

    怔在身前的手縮了回去,言寧失神盯著馬腹上汩汩滲出的血水。

    都流出黑血了……就算她的醫術再怎麼了得,也無法在這種情形下,救回這匹與她有感情的馬兒,現下惟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它,和他。

    「對不起……我只是不希望它更痛苦。」他為剛才的激動道歉。

    「我更怕你痛苦。」與他抬起的傷心眸子對望,到現在,言寧才知道愛一個人,就是不要他傷心。

    回到原來的茅屋,捧來水盆,言寧在南昊面前彎膝蹲下,將他一雙靜靜擱置在膝蓋上的手拉到水盆裡,而他任由她在水中挑去指甲縫納進的泥土,小心清洗手指上被石頭刮傷的細痕。

    秋葉如風,一一拂過他們的發項、肩上,最終還是飛落至泥地,無語,默默,成了傷心時最安靜的伴侶。

    南昊的腦海不斷浮現奔雷痛苦的模樣,是他害死他的!今天若不是他失敗無能,也不會害它死在敵人手中。

    千千萬萬個自責佔滿地的腦袋,無神的眼移到水面下和她交疊在一起的手,視線變得模模糊糊,神魂飄忽得連自己也捉不住方向,只知有悔恨,也有不甘。

    雙手被拉離水盆,柔軟的布巾將他受傷的手包裹在裡頭,按在布巾上鮮紅的痕跡,重新拉回他陷在哀傷情緒中的神志,盯著她手指上一道道的傷痕,無數的歉疚立時堆起。

    「你的手……傷了。」琥珀色眼充滿哀慟,想捧住她的手,卻硬是壓抑住,未敢做出任何動作。

    在他徒手埋葬奔雷時,這雙雪白的手幫他挖掘,她默默的,什麼也沒說,埋葬的工作結束,她又忙著照顧他這個傷痛不已的人,依然保有安靜的本質,只做不說,樣子比他還堅強。

    她不自私,是純然的無私;反觀他,只會逼迫她給予,而沒真正的懂她、知她。在她面前,他是個自慚形穢的鄙夫,沒一樣匹配得上這朵驕傲又勇敢的花兒。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失去以往的自信與開朗,他深覺自己是個失敗者,不配擁有任何一樣東西。

    他定定的看著她,想深刻記住她的美麗與那勇敢的一雙眸子,怕會忘記似的。終於,還是伸出手,覆在她的一雙眼睛上。

    「不要同情我,我怕會再一次將不屬於我的你抱緊。」這次,他是認真的要放她走,不強人所難。強忍住的情緒因為他這句話,難以抑止的悲傷頓如洪水般,湧進言寧沒閉起的眼、她敞開的心房;他藏著情卻又無情的話,撕裂著她的心,讓她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在自己想將心托付給他的同時,他怎麼可以說出這樣殘忍的話?怎麼可以

    「鬼母問過我一句話,為何我沒將紅玉髓取下?」恍恍惚惚中,她努力讓自己的嘴巴一開一合,幽幽道出一度想緘封的心事。

    「是啊,為何呢?當時的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救一個打從心裡面討厭的人,直到想捉住你留在身邊,才知道自己在無形中,已經喜歡上了那個一開始就被我討厭的人。可是他卻要離開了,不願再給找機會。除了後悔,我還剩下什麼?你能告訴我嗎?我該怎麼讓他明白救他的理由?」決堤的兩行清淚,潸然滑下面頰,她什麼也不求,只想挽留住眼前這個讓她愛上的男人。

    還沒放下的手心沾滿了她滾燙的淚水,一顆死寂的心,漸漸恢復規律的跳動。

    「你是……認真的?」他問得不確定,很怕這只是她一時安慰的話語。

    「昊,經過這陣子的相處,我發現自己並不是真的討厭你,只是……只是氣你那晚在湖邊對我的冒犯,就算以前不是,但現在我確定這份情是因你而起,再也斷不了。你……願意接受我的愛嗎?」眼睫輕顫,洩露了她的害怕,將尊嚴看得比性命還重的她,現在拿所有的尊嚴來作賭注。

    這番柔軟發抖的聲音,在南昊心裡激盪出絢麗的火花,她愛他……愛他阿,他的寧兒願意對他說出如此珍貴的字眼,不為別的,只因她是真的愛他,而他又怎能絕情的將她捨棄?忽視她的傷心?不能啊,就怕這輩子,他再也找不到同樣一朵勇敢的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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