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黃茜
「那些是所謂『官方說法』。」冉方晴對這些她早做過的功課翻翻白眼,難得的機會不想讓他那麼輕易打發。「多的是比台灣條件好、政府又配合的投資地點,我想聽的是你『個人』的真正想法。」
因為「你」在這裡。他心裡直接這樣回答。
不過,雷諾.威登只能選擇說出次要的答案。
「很簡單,因為我來過這個地方。」他抬眼環視四周的車水馬龍。「我不用再多花時間學習新的語言、熟悉當地人的處事方式,就我所知的台灣政府效率和官員廉潔的程度,也在我能接受的企業發展範圍內。」
「嗯……很好。」這樣的說法她能接受。「然後呢?」
「然後?」他不記得有遺漏了什麼。
「下一個問題啦!為什麼你中文說得那麼好,卻又不愛提你來過台灣的事?」冉方晴催促著。
「這個問題跳過。」雷諾.威登轉開視線,聲調平板。
「哦……好吧。」大概是些很不堪回首的記憶吧?不要做揭人傷疤這麼殘忍的事,雖然她真的很好奇。冉方晴有些失望地扁扁嘴。「那,你為什麼老像我肚裡的蛔蟲一樣?」她滿懷期待地盯著他。「這可以說嗎?」
「你覺得我像你肚裡的蛔蟲一樣?」雷諾.威登透亮的綠眼盯著她,語調裡有著濃濃的笑意。
冉方晴拚命點頭。「連我認識十年的好朋友家明,都不見得能像你一樣把我想的事全給讀出來。」
「你覺得很可怕嗎?像是被人徹底的調查過一樣。」
「不,不是那種感覺。」她側著頭理清自己的感受。「再怎麼高明的調查都無法發掘出那些想法。你比較像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和心力和我相處過的人。」
「如果說我是呢?」是的,他是。
「你是?」晶亮的黑眸對上他的,裡面有不解、有疑惑,也有期待。
「我是……打算花很長的時間和心力和你相處。」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上冉方晴微紅的臉頰,替她撥去一綹不聽話的髮絲。
「那是當然,」她有些不自在地乾笑著。「別忘了我是你的總建築師,整個建築計劃要完成可要花上不少時間呢。」
「我指的不是那種相處。」順著頭髮柔滑的觸感而下,雷諾.威登的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她敏感的耳垂,引得冉方晴全身一陣顫慄。
盈盈水眸迎上他別有深意的注視。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該把話講清楚的,對嗎?」冷風夾雜著溫暖的氣息拂上冉方晴的臉,誘惑般的低語飄過耳際,卻沒能將她與他凝結的視線移開,大腦中所剩不多的清醒區域於事無補地對兩人何時靠近到咫尺的距離感到不解。
他眼中的湖水好深……好深……深得看不透、摸不著,她有種快要在裡面溺斃的感覺。
一直到雷諾.威登的大掌攫住她的小腦袋,火熱的雙唇熨貼上她的,她仍是睜著大眼陷在那泓深不見底的水中,任憑粗糙的膚觸在她柔嫩的肌膚上肆虐而無所覺。
「閉上你的眼睛。」粗嘎的聲音命令著。
她反射性地合上眼皮,終於阻去那雙吸去她所有心神的電眼,遲滯已久的所有感官卻在同一時刻甦醒。緊緊包圍住她的炙熱體溫、正游移在她全身引起莫名騷動的手指,輕吮、淡掃過兩片櫻唇耐心誘哄著的唇瓣,以及隔著薄薄衣料抵住她的敏感部位、不容錯認的慾望……一瞬間千百樣感覺對她席捲而來,讓她毫無選擇地只能等待被吞噬。
冉方晴無助地溢出一聲低吟,小手攀上離她最近的堅硬胸膛尋求支撐。
柔滑的舌尖卻在此時趁隙溜入小口,輕巧地與丁香小舌撥弄、貼合、交纏,引發更熱烈的大火。不安分的指尖也穿過層層障礙,撫上從未示人的光滑,挑逗著她神經的極限。
冉方晴的最後一絲理智飄然遠去,舌尖隨著他追逐嬉戲,掌心無意識地摩挲著觸手可及的肌理,憑著本能探索著她陌生的感官刺激……
遠處尖銳的煞車聲劃破身旁可以忽略的噪音,穿入雷諾.威登的耳膜——
下一秒鐘,他硬是扯開膠著的唇瓣,將頭埋進她溫熱的頸窩,猛烈地喘息著。
天!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就會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要了她!
他緊擁住懷中同樣喘著的柔軟身軀,對自身控制力僅有的一點把握,被這場天雷地火燃燒得無影無蹤。來不及著惱,第一個浮上腦海的是——
他,是不是嚇到她了?
將懷中的人兒拉開了一臂的距離,他看入凌亂髮絲和紅腫雙唇圍襯著的黑白分明的大眼。
冉方晴毫無所懼地與他對視。
雷諾.威登讀到了她努力想掩飾的一點羞怯、乍然清醒的迷,以及,豐沛不亞於他的——滿滿的渴望。
她,也想要他。
他放心了。
摟住她,扯開嘴角,他露出無賴似的笑容。
「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你所謂的相處方式……感覺上相當沒內容。」冉方晴嘴硬地想扳回一點劣勢,渾然忘了自己正倚在他身上的曖昧姿勢。
「是嗎?」雷諾.威登絲毫不以為忤地笑開了嘴,在她唇邊又偷了個吻。「接下來的日子,我會盡力讓它有充實的內容,我保證。」
第四章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射進來,照亮了一室的寂靜。
路易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怪裡怪氣的坐姿,手腳頗不協調地被擺放成完全違反人體工學的角度,已經麻痺的屁股和尖叫著要解散的全身骨架,都在抗議這不人道的對待。
他偷偷摸摸地……慢慢地……輕輕地……一點點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要亂動!」
對面的女暴君半秒不差的斥喝精準地落下。
這個時候她倒是會計較了,路易心裡咕噥著,眼神仍是乖乖地盯回那個正專心在畫紙上抹弄的小人兒身上。
那個他二十幾年的生命裡,見過最天真、最憑直覺行事、最把夢想當一回事的單細胞小人兒。
如果當初沒有讓她在機場給「撿」回來,現在的他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
陽光像是金粉似地遍灑在她裹著大毛衣的纖細身軀、在她披散著的長髮和微卷的長睫毛上,製造出沙龍照片似的夢幻效果。但路易知道,她身上最讓人著迷的是,掩蓋在這一片不太真實的光線之下,正專注在筆尖上的那雙靈動有神的眸子。
深棕色的眼睛正巧從紙上抬起,接觸到他的眼神,瞬時盈滿笑意:
「不要那麼哀怨啦,再忍一下下,我就快畫完了。」
思緒很輕易就飄進了時光隧道……
當路易拿著手上的地址條在偌大的機場抓到這個看起來還是學生模樣的小妹妹問路的時候,他有限的中文能力清楚地聽懂了她的自言自語:
「這個地方怎麼去……我不會說耶,怎麼辦?」——以及那個後來老是讓他又無奈又捨不得的、寫滿了無辜的眼神。
「沒關係,我帶你去好了。」他沒想到的是,當她用英文開口的時候,竟然是這樣一句乾脆的答案。
人生地不熟的他,就這樣被去為朋友送機的冉方晴順手「拎」回台北,帶到地址上的大學,還很夠意思地一路幫忙找到她根本不認識的某校園裡的某系館;當知道他連住處都還沒有的時候,甚至二話不說地出借了她小小蝸居裡的客廳和沙發。
這樣不經大腦的善良,成了她日後被路易念到耳朵長繭的事跡之一。
卻是她這樣直覺式的舉動,從帶他吃飯、買日用品、找房子、認路、搭公車,到他安頓好、習慣了台北的生活,反客為主地盯著她乖乖準時吃飯睡覺、攔著她的好心免得被騙光全身的家當。
路易曾經想過,衝動之下連衣服都沒帶幾件就買了機票飛來這世界地圖上還挺難找到的小小島,是老天的安排;讓他被一個真正純美得不知世人的心機、邪惡為何物的天使撿到。
他看著冉方晴抬起手搔了搔發癢的鼻子,毫無所覺地在白淨的臉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炭筆跡,心裡不知該歎息還是該笑。
或者,是他被派來照顧這個粗神經、只知幫別人卻不會為自己設想、凡事全憑感覺決定的、有點傻氣的天使?
「啊!大功告成!」冉方晴得意地抽出畫架上的紙,炫耀地對路易揮了揮。「我把你畫得很帥哦!」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很帥。」他慢條斯理地接著話,同時小心地開始移動那僵硬得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會散掉的骨頭。
「那也要我心腸好、技巧好,你才不會在這畫紙上變形嘛!」她才不會跟路易爭他帥不帥這種問題;在冉方晴心底,早認定了路易是這世界上最帥的男生。
「喏!好看吧?」她把畫紙遞到頭還維持著怪異角度的路易面前。
他不得不讚佩這平常少根筋的娃娃在這方面的天分。她取的光線、角度完美地烘托出畫中人的特質,營造出來的絕佳視覺效果,絕不會讓人聯想到真正的模特兒是如何如坐針氈地撐兩個小時擺出這要人命的「俊俏」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