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簡薰
大部分的時間,這裡總是有著客人。
來逛街的女孩子,附近辦公大樓的上班族。
白色的裝潢很乾淨舒服,桌子上的新鮮玫瑰給人一種甜蜜視覺,有個走頹美路線的老闆,服務生也都是美少年美少女,所以即使咖啡館的消費偏高,客人也始終沒有斷過。
這裡在方璽媛去美國之前,曾經是女生們最愛的聚會地點。
好幾個月沒來了,四個人的臉上都透出一種懷念。
在她們以前最常坐的一張桌子上,喝著她們以前最喜歡的咖啡,一切,都有種懷念的感覺。
一時之間,石湛蘅會以為已經是好幾年,其實,不過才幾個月。
「服務生全部不同,給我好大的錯覺。」喝著味道有點不同的咖啡,她頗多感慨。
喬霓笑,「妳突然這麼感性,才給我更大的錯覺。」
「喂,我本來就很感性,妳忘了我們上次做的心理測驗,上面說,雖然我已經成年了,但內心世界還是個純真少女……」還沒講完,已經眼尖的看到旁邊一個偷笑的人,「品曦,不准偷笑。」
夏品曦抿著薄唇,沒笑出聲,但唇畔始終維持著一抹微彎。
三人正在笑鬧,方璽媛捧著杯子,環顧四周。
從進來到現在,大家都或多或少的透露出一種懷念的感覺,但她知道無論怎麼樣,自己的感想一定比她們更深,因為她從大學起,就在這裡打工,然後變成正式職員,又變成店長,有好幾年的時間,她都在這裡與租屋中往返。
她原本以為可以見到幾個熟人,但很可惜,一個也沒有。
那時幾個工讀生,宜倩、明歡、小傑、小蔡……都不見了,從進來到現在替她們服務的人,她全數沒見過。
可惜是可惜,但其實也還好,因為她最想見的人,已經見到了。
湛蘅、品曦、喬霓,一個都沒有少。
「唉。」聲音出自石湛蘅。
從進來到現在,雖然氣氛還是和以前一樣笑鬧,但她卻在有意無意之間歎了幾次氣。
方璽媛很知道她的個性,也許是因為被迫獨立,比起同年齡的她們,她更有一股狠勁,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一定會全力以赴,甚少服輸,這樣明顯的心煩意亂,實在不像她。
放下咖啡杯,她一把攬住石湛蘅的肩膀,「怎麼了?一直歎氣。」
「妳發現啦?」
「我就坐在妳旁邊,怎麼可能不發現?」方璽媛一臉好笑,「快說。」
「我那條玫瑰鏈子找到了。」
一句話換來三個人齊聲的說:「真的?」都是很為她高興的語氣。
夏品曦很快的接口,「在哪裡找到的?」
喬霓結婚那日,她,湛蘅,承尉,三人裡裡外外的尋找,幾乎快把小教堂給翻了過來,最後連已經綁好的垃圾袋都全數打開檢查,但就是沒見到那條對湛蘅意義非凡的鏈子。
「別人撿到的。」
「找到了為什麼還不開心?」
石湛蘅又是一聲歎,「可他現在不在台北。」
喬霓接得很快,「妳問一下地址?我們開車去拿。」
「離島。」
「妳開玩笑?」
「我真的希望我在開玩笑。」她看起來痛苦萬分,「知道有人撿到的時候,我高興得連講話都在發抖,後來知道他在離島,瞬間青天霹靂,他跟我說,要兩天後才回台灣。」
既然不是開車可以到的地方,喬霓也無計可施,只好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兩天很快就過去了。」
石湛蘅一陣苦笑,「我也是這樣催眠自己。」
不過越是這樣想,就越是心焦。
程捷--不算認識,也不算不認識的人。
她相信他說自己在離島這件事情不是騙她,只是兩天對她來說真的有點漫長,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可是,」方璽媛想起什麼似的,「他怎麼會在離島打給妳?」
「他家住在離島,他也沒想到助手會在他人已經回到離島的時候,才打電話跟他講,問到號碼了。」說著說著,石湛蘅又是一陣唉歎,「他如果在台灣,就算高雄我也包車下去拿了,可偏偏人在離島……」
怎麼會有這麼痛苦的事情啊。
就在她大哭幾天,決定放棄的時候,鏈子冒出來了。
冒出來是冒出來,但她暫時之間卻又還拿不到。
簡直就是惡作劇。
「討論也沒有結果,不講鏈子的事情了。」石湛蘅揮了揮手,似乎打算暫停這個話題,「講妳吧。」
方璽媛有點意外,「我?」
「妳在西雅圖習慣嗎?我弟說那裡冬天很冷。」
「……嗯……」
「什麼嗯不嗯的,他有稍微盡一下地主之誼吧?妳不要告訴我,他什麼都沒管喔,他如果連報恩都不知道,等他回來,我扭他耳朵。」
石湛蘅說這句話並沒有別的意思,但是聽在方璽媛耳中,卻是再驚人不過的問題。去年二月,石碩臣回台灣,因為湛蘅把家裡弄得太亂,沒地方給他住,所以由她暫時收留。
那時石湛蘅說:「我弟不喜歡女人,璽媛不喜歡弟弟,他們兩個絕對不會有事的。」
事實上證明,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石碩臣是個假同性戀,方璽媛也被那個溫柔型的弟弟給打動了。
兩人戀愛,石碩臣念的是和計算機相關的科目,已經跟廠商簽了約,不可能離開,所以她拋下台灣的一切跑到西雅圖,只為了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原本應該是件很好的事情,但沒人敢告訴石湛蘅。因為父母早喪,姊弟相依為命,這些年來,她很努力的養活弟弟,賺學費變成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卻不知道石碩臣早就已經獨立了。
他替人寫程序,整理老企業的數據,雖然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錢,但一筆一筆的累積,已經足夠應付學業以及生活需要。
只是他們都明白,石湛蘅有多需要弟弟的依賴,所以,即使石碩臣跟方璽媛已經處於感情穩定的同居狀態,身邊的朋友也大概都知道狀況,但是,沒人告訴石湛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十個月了,但是,開口好難。
「怎麼了?每個都一副怪表情。」石湛蘅看著眼前三人的臉,喬霓笑得勉強,夏品曦低下頭,方璽媛一臉尷尬……奇怪,她是問了什麼不能問的問題嗎?
方璽媛很快恢復,「沒事。」
「沒事?妳當我是阿呆啊?有沒有事情我看不出來?」
「沒有啦,妳來之前我們才講到差不多的事情。」喬霓發揮昔日銀行客服部主任舌粲蓮花的功力,「我也是問璽媛說,碩臣有沒有看在她新來乍到的份上,多照顧她一些,結果答案是沒有……所以……」
她沒說完,但留下一種「妳懂的」的語氣--妳有交代石碩臣要照顧方璽媛,但事實上他沒有做到喔……之類的意思。
這番說詞的確完美。
石湛蘅以為她們怕她尷尬,所以才說得曖曖昧昧。
「那傢伙……」
「沒關係啦。」經過剛剛的驚嚇,方璽媛笑得仍然有點虛弱,「我一個人也滿習慣的,先進國家的大都市,其實很好適應。」
唔,也對。
話題被成功帶開了。
石湛蘅暫時忘記玫瑰手煉,忘記在西雅圖的弟弟,此刻,她們就像這些年來的好多個假日午後一般,喝咖啡,吃手工餅乾,聊天。
好的,壞的,什麼都說。
石湛蘅覺得很幸福,至少此時此刻,是這樣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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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一旦太陽下山,就是一個冷。
石湛蘅縮著脖子,手中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晃啊晃的,從小巷子轉入公寓,進入電梯,按下二蘭這個數字,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一個一個往上跳,二,三,四,五,六,「叮」的一聲,門開了。
原本因為想困而變得有點瞇瞇眼的眼睛,在看到坐在樓梯上的那個男人時,瞬間睜大。
是--程捷。
安撫了一個下午的激動突然又不受控制了,「你怎麼會來?你不是在離島?鏈子呢?有沒有……」
話還沒說完,她看見他朝自己伸過來的手掌心,攤開,銀色的玫瑰鏈子靜靜的躺在上面。
石湛蘅停止了喋喋呱呱,身子往前探,小心翼翼拿起,玫瑰的圖案,花心中的碎鑽--這是她的鏈子。
抬起頭,她對他露出了可愛的笑容,「謝謝。」
瞬間,程捷覺得好像又被什麼給撞擊到了。
新酒節那日的寂寞,此刻略帶孩子氣的坦然,混合成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心中倏然發酵。
好像把第一次見面時的好感更加催化。
從他自己也看不太清楚的曖昧中,具體成形,變成明確而真實。
「怎麼了?」
「沒事。」
「謝謝。」她臉上還掛著失而復得的表情,雙眉彎彎,臉上滿是笑意,「你不是在離島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聽妳的聲音好像有點急,所以……」
石湛蘅怔了怔,又笑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