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海藍
「姑娘太自謙了。」齊先生眼中含有熱切,「以前對姑娘有些不敬之處,還望姑娘勿見怪。」兩萬兩銀子,天文一般的數字,可不是說借便可以借的。
「齊先生哪裡的話。」圓圓的杏眸笑咪咪的,「阿棋先前也有冒犯先生之處,也望先生海涵。」
雖與這位齊先生不太合得來,但終究是共事夥伴,人家今日這般主動示奸,自己再擺架子,便說不過去了。
「姑娘客氣了。」齊先生愣了片刻,忽又道:「齊某有幾句心裡話,今日想與姑娘聊一聊,不知姑娘可有閒暇?」說得誠意甚足。
「齊先生儘管道來,阿棋洗耳恭聽。」雖不知平日這位看不起她的齊先生,今日為何會這般不同以往,但依然爽快地應了聲,「先生請坐著說。」
「哦,好。」退了兩步,坐在桌側的大椅中,齊先生笑得不太自然,「若是唐突了姑娘,姑娘莫怪。」
「怎會呢?」阿棋一笑,「先生有話儘管講。」
「那……恕齊某冒昧地問一句,姑娘已過二八年華了,是吧?」
阿棋微一愣,雖不解這位齊先生為何突發此語,但依然立即作答:「過年該十八啦!」
「姑娘也未曾婚配。」這回是肯定語氣了。
「身為人家的下人,哪裡有暇管這事。」阿棋皺一皺眉,心生不悅。
再怎樣,一名年輕男子也不該如此對女孩兒家直言!不想再聽齊先生說話,她笑了一笑說:「時候不早了,阿棋該回府了,三公子還在等我回去呢!」
草草收起帳冊鎖回櫃中,她便要離開。
「姑娘且慢!」快走兩步,齊先生站在門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齊先生還有事嗎?」雖不耐,但終究還要共事,不能失了禮貌,「至於阿棋的私事,不勞齊先生掛心了。」
「此事齊某本不應插手,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齊某身為大丈夫,自當盡力。」他雙手向後一甩,擱在背後,煞有其事。
「齊先生到底還有何事?又何謂受人所托?受托又為何事?」被阻了去路,她只得站定,耐心聽他講。
「齊某今日受托向棋姑娘說媒。前幾日有一位老爺看上了姑娘,不嫌棄姑娘奴僕出身,願意迎娶姑娘為繼室,享受富貴榮華。」他略顯尖瘦的臉往上一仰,高高在上的語調,甚是瞧人不起。
看上了她?
好狗膽的口氣!
阿棋冷冷一哼,「不勞齊先生費心,阿棋暫時還不想嫁為人婦。」要嫁,人選也早已有了。
「可姑娘也該明白,你早已過了婚配之齡,出身又卑微,若無貴人出手相助,姑娘以後頂多是被主子許給下人小廝罷了,而今有位爺肯點頭娶你,又是正室——這等天大的好事去哪裡尋?」
「出身卑微又如何?那些出身高貴的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棋姑娘真會說笑。」齊先生撇一撇唇,「其實姑娘的心思,齊某明白得很。」
「哦?」
「姑娘是想攀上枝頭做鳳凰,對吧?」
「對又如何?不對又如何?」阿棋雙手在袖籠中,漸握成拳。
「沒錯,這幾年來姑娘是風光得很,有三公子寵著,以一女子之身掌管尉遲書坊。可姑娘也該知道,奴才便是奴才,這階級之分是無法越過的,即便三公子當下寵愛姑娘,可又能寵到幾時?再寵姑娘,也不會明煤正娶地迎你入尉遲大門,最多是納你為妾,齊某勸姑娘不要太過異想天開。」
「是嗎?」笑,只肯牽動唇角,不想多加一分。
「而今有位爺恰巧看上了姑娘,他不嫌姑娘出身卑微,也不在意姑娘拋頭露面在外行商,願意抬八人大轎娶姑娘入門。」齊先生面帶興奮,「那位爺講了,過門後,姑娘依舊可以女子身份打理一府產業,他絕不阻撓。」
「哦?」原來不過是看上她的經營之才啊!
「這等好事,天下絕沒有第二遭,棋姑娘欣喜得很吧?」齊先生已自己欣喜起來了。
「哦。是嗎?」她緊握的拳,又慢慢地從袖中舒展開來。
「姑娘言下之意是應允了?」齊先生喜叫。
「但不知這位肯娶阿棋的爺兒是誰呀?」
「呃。這個——」他吞吞吐吐,似乎不願指出姓名來。
「他年紀多少呢?」
「啊?呃,不、不大。」汗,慢慢從他的窄額上滲出來。
「齊先生有難處?不說也無妨。」阿棋輕笑,「但阿棋最想知道的是,齊先生肯熱心作煤,到底有何好處呀?」
「沒、沒什麼好處。」齊先生目光閃爍不定,「只是、只是他答應將書坊全權交由我打理而已。」
「書坊?」冷淡地彈彈手指,圓圓的杏眸幾要瞇成一條細線,「尉遲書坊?」
「呃,是。」齊先生不敢再望向她。
「齊先生。」阿棋忽地一笑,笑聲清脆,「先生可還記得這尉遲書坊是伺人所有吧?」
「尉遲三公子。」齊先生低低回答。
「齊先生又是誰人的屬下呢?」她問得非常輕鬆。
「尉遲三公子的。」
「哦?原來先生還記得啊!」阿棋忽地又是一笑,笑聲卻冷了許多,「那何謂愛人之托,忠人之事?齊先生既然身為三公子的屬下,賺的是三公子的銀兩,吃的是三公子賞的飯,您這『忠』又忠到哪裡去了呢?尉遲念儒又給了你多少恩惠,讓您這『正人君子才甘心投靠呢?」
「你、你知是——」齊先生一下子驚愣住了。
「我怎會不知這是誰的把戲?」阿棋揚揚眉,悠哉地坐到椅上,依舊彈玩著手指頭,睨也不睨那個愣住的人一眼。
「尉遲府在老太爺在世時,是家大業大,幾間小小的書坊,不過是閒來無事時的玩具而已,自然無人看在眼裡。可如今,兩位大老爺只會附庸風雅,結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上千傾良田也快賣光了,幾間賺錢的綢緞鋪子也被別人家擠垮了,對吧?」
「好、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冷汗,順著他的窄額潸潸而下。
「於是呢?這幾問小小的、原先根本不被放在眼中的小小書坊,終於也成了垂涎的目標,對吧?」細瞇的杏眸一下子睜圓。
「呃……」他心中驚訝萬分,卻不敢多講其他。
「不過呢,阿棋真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齊先生現在已算是打理著尉遲書坊了,在誰手下工作不是一樣?難道三公子虧待先生了?」
「沒、沒有。」
「那為何先生要另投『明』主啊?」
「因、因為……」齊先生一咬牙,尖聲叫喊起來:「因為我齊某身為堂堂男兒漢,卻屈居在你這個小女子手下,我心有不甘!齊某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堂堂七尺之軀的血性男兒,竟讓一小小女子呼來喝去,有何顏面去面對眾人?況且,你又只是一個賣身為奴的低賤丫頭!」他丟不得身為男人的面子!
「就因為如此?」阿棋深吸一口氣,壓住一腔的冷笑。
「這倒也罷了!」齊先生恨恨一甩袖,臉上青筋盡暴。「我入尉遲書坊也有些時候了,論學識、論才幹,我哪一樣不如棋姑娘?可我至今仍屈身於小小帳房之中,大志伸展不得!」
「你若真有能耐,早已不僅是一間書坊的帳房先生了,這,你該明白。」
空有鴻鵠之志,卻沒有才智,又能如何?
「沒有試過,你怎知我挑不起帳房先生的擔子?」齊先生惱羞成怒,「齊某再不濟,也不會輸給你這個卑賤的丫頭!」
「那請問齊先生,何謂『卑賤的丫頭』?沒有容人之量,又能成何等大事?」口口聲聲讀過聖賢書,哪一本聖賢書上敦他口不擇言地詆毀女子的?
「你!」
「既然齊先生自認才識過人,那咱們也不留您屈尊小小的書坊了,先生儘管另謀高就。」原本念他也算有些經營才幹,才一直容忍他對自己冷嘲熱諷,而今,不必再忍氣吞聲了。
「你、你不要太得意!到頭來被攆出書坊的人,還說不定是誰哩!畢竟,這書坊是尉遲家的!」
「不管怎麼樣,書坊都是三公子的。」
「怕要不是了。」齊先生忽地也撇嘴一笑。
「哦?」
「尉遲二老爺講了,這五間書坊主府要收回,重新打理經營。」而他,將一躍成為五坊的總帳房。
「說收便收嗎?」不在意地聳聳肩,阿棋泰然自若。尉遲聞儒可不是什麼軟柿子!
「哎,不瞞棋姑娘,說收,還真得收了。」齊先生洋洋得意。
「哦?為何?」她倒想聽上一聽。
「其一,當初尉遲三子分家產,只是口頭協定而已,並未立下契約。」
所以,就算上告,也無理可循。
「不錯,不錯。」因為若立下字據,怕被外界恥笑以大欺小,「其二呢?」
「其二,三公子志在棋中,不擅經營之道,兄長接手書坊,也是為了給兄弟創造環境,不為外物俗事所累。」這若傳揚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