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惜之
「幼幼,妳怎麼躲在這裡?」
伸手,他將她抱起,走到沙發邊,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把她圈在自己懷裡,心疼她的眼淚,也心疼自己的不捨。
不得不面對了?
幼幼苦笑,她一再提醒自己,酸澀才是生活原味,至於他帶來的甜是奢侈品,她無權放縱自己。
「我……」
「不想說就別說。」他縱容她,縱容到過分,只求她不傷心,其它的,無所謂。
能不說?不能!她記取他的寵溺,理解他的縱容即將到此截止。
「琇玟姊不在美國,她住在台中……」
在季陽懷裡,幼幼對他的心臟說話,這個開頭話題不高明,可她想不出其它說法。
她的話震驚了季陽。
怎麼會?是她信誓旦旦告訴他,琇玟去了美國叔叔家,還有那麼多封信為證……
信?那些寄自台中的信?等等……
「那些信是琇玟寄自台中?」
「不,那些信是我代筆,每一封、每一封。」頭更低,她無地自容。
「那些信的確從台中寄過來,我看過郵戳,妳並沒有去……我懂了,月底那兩天,妳說去見妳母親,其實是騙我的?」
「是的,那兩天,我人在台中,只在等車空檔,去偷看我母親。」她實說,不再隱瞞。
幼幼竟然騙他!一個又一個謊言,重重的,在季陽的腦間猛敲。
他痛恨被欺騙,認為欺騙是種嚴重的人格侮辱,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性格盲點,沒想到,他以為被自己成功掌握的幼幼,居然事事騙他!
認真清算,從她走到他身邊開始,她住進牧場、她要求他對琇玟忠誠、情書……她這個人真實的部分有多少?
拳頭緊握,牙關緊咬,他面目猙獰。
「她為什麼在台中?」為怕自己衝動,推開幼幼,離她三步,他冷聲問。
輕輕一推,她受傷了,傷在心底,傷在她不能替自己申冤。
「她被我父親欺負,精神狀況不穩定,蘇媽媽送她去療養院休養。」幼幼回答,雙肩垮下。她慚愧,對於謊言。
「欺負?什麼樣的欺負?」季陽聲調上揚。
「她被性侵害……」
狠咬住下唇,血自嘴角流下,沒有痛的感覺,只有濃濃羞愧,壓得她無法喘息,那是她最最不願意回想的片段。
「為什麼發生這麼重大的事情不告訴我?」話從他齒縫間迸出來,他的憤慨到達頂點。
「我……」她無語。低頭,頭痛、心痛,但再痛,她都痛不過琇玟姊。
「妳不讓我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照顧她,卻又在我耳邊一遍遍提醒,要我別忘記琇玟,我不理解妳的意圖。」語氣冷肅,他不再是她認識的姜季陽。
她鞠躬又鞠躬,錯誤很多,她全數承認,但分開他們不是她真心所願。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分開你們,我只是……」
「只是想趁機取代她的位置?我懂了,妳一方面要求我對琇玟忠誠,阻隔我和身邊所有女人,一方面藉著『琇玟的妹妹』這個特殊身份,留在我身邊,希望獲得我的注意力,進而……」
進而讓他愛上她?季陽恨自己的推論,更恨自己如她的希望,一點一點愛上她。
他愛上她?震驚在季陽心底!他愛上她?一個城府深、心機重的奸詐女人?
不!他怎能愛上渾身上下充滿謊話的女生。
不!沒有!他沒愛上她!從來都沒有!他倉促否認自己的心。
「我沒有。」
這是天大的指控!她沒要他注意自己,沒想趁機取代琇玟姊的位置,有情有愛,她都牢牢壓制,不叫它們見天日啊!
「不管有沒有,我可以告訴妳,妳不會成功,就算沒有琇玟,我也會娶於坊,再怎麼樣都不會是妳。」
瞬地,他用傷害幼幼來反駁自己的心,將她留在對岸,相隔千里。
是啊!這點她清楚瞭解,不管怎樣,他的身邊人都不可能是她。
她從不敢奢想,她守分、不逾越,她知道傷心遺憾是自己的事,無權傳染給別人……
「我懂。」點頭,不傳染遺憾悲傷,愛他是她的事情,與他無關。
「妳是失望吧!妳知道我不是個容易被擺佈的男人,以前我拿妳當琇玟的妹妹寵愛,現在……不可能了,因為妳是一個複雜可怕的女人。」
他下了多重的評語呵!幼幼不笨,他的話字字帶上恨,她聽懂了。
他否決三年來兩人之間的幸福快樂,他否決稱讚過她的每項特質,現在,在他眼裡,她是個複雜可怕的女人。淚悄然滑落……
疲憊的感覺更甚,她連呼吸都累,更可悲的是,她根本沒時間去理會自己的累,目前最重要的是琇玟姊。
瞪她一眼,轉身,他不想看到她,尤其是現在。
「請你不要走!」幼幼衝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涕淚縱橫。
不再了,她的淚已留不住他的腳步,他的疼愛只存在從前。甩脫她的手,他對她不屑。
不!她不能放掉他的手,再次拉住,她懇求:「可不可以暫且不管我的複雜可怕?先去看琇玟姊吧!她正在生死邊緣掙扎。」
「什麼意思?」斜眉怒眼,他不給她半分好臉色,然腳步卻停了下來。
「她喝鹽酸自殺。」
之前琇玟有幾次自殺紀錄,都被蘇媽媽及時阻止,沒造成大傷害,這回……她成功了,成功地將自己和幼幼推入地獄,不見光明。
自殺?季陽抓住幼幼的肩膀。「把話說清楚。」
「你想知道哪一段?」他要聽實話,她招。
「每一段、每個細節。」
「我們能先上路嗎?」
她對季陽的要求從不曾失敗,而這回,他否決。
「我怎能確定這不是另一個謊言?」
「它絕不是謊言,我只擔心你現在不上路,會終生後悔。」
「我的確後悔,後悔相信妳。」
言語的殺傷力比刀子更可怕,一句話,讓幼幼痛到極點卻無法皺眉頭。深吸氣,要她話說從頭,她遵命。
「三年前,你回台北前一天晚上,帶琇玟姊出門約會,夜深了,左等右等,我等不到琇玟姊敲門,打開門,我向巷口探頭,卻聽見琇玟姊的啜泣聲……」一點一點,她還原當年真相。
那夜,他記得,他本想送她回家,她說想看他離去的背影……「然後呢?」
「醫生說,琇玟姊罹患重度憂鬱和躁鬱症,有暴力和自殺傾向,蘇爸爸的前車之鑒,讓蘇媽媽決定陪琇玟姊住進療養院,希望將病治療好。這些年,我們耐心等她好轉,期待她出院,回到從前,不再傷人傷己。」
「繼續。」季陽命令。
「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瓶清潔用鹽酸,她的食道、腸胃嚴重灼傷,醫生正在開刀,蘇媽媽剛剛打電話來,可不可以請你先放下對我的憤怒,我們一起到中部看她?也許……也許這是最後一面……」話落,淚滾下。
冷冷地,他瞪她。
淚水感動不了他,卻酸腐了她的心。
季陽望她一眼,嘲諷說:「最好不要讓我發現這又是個謊言。」打開抽屜,隨手拿起車鑰匙,他頭也不回地往停車場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幼幼清楚,他們之間完了!
完了?歎氣,幼幼苦笑,她們之間沒有開始,哪裡來的完了?是她太高佔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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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陽不肯看她,連一眼都不肯,他的怒氣張揚且明顯。
他氣她、恨她,毋須言語說明,他開車的神情凝肅,泛白指節一如他僨張的氣焰。
「我想……」幼幼的話在他的冷眼後退縮。
要不要告訴他,這幾年琇玟姊的生活,好讓他對琇玟姊多幾分憐惜?
吞吞口水,她不准自己退縮,這些年的努力,全是為著琇玟姊的愛情,
他恨她也罷、怨她也罷,隨便,只要他們能在一起,開開心心,至於她……
嘗酸是本能與本分。
低頭,不管他聽不聽,幼幼都要向他說明。
「剛開始,我們以為她只是受驚過度,看醫生、吃藥便會好轉,哪知道她時好時壞,有的時候哭喊你的名字,問我們為什麼她的幸福是泡影,一個風吹轉瞬不見;有的時候她記不得誰是誰,她打人咬人、她衝到海邊,吵鬧著要跳海自殺,這一些,全在蘇媽媽心裡烙下傷痕。」
季陽沒回答她的話,但他肅然的臉龐中,出現一絲表情。
幼幼轉向車窗,繼續述說:「我們沒辦法將跳海事件當成突發狀況看待,當年蘇爸爸經商失敗,他的情況和琇玟姊一樣,在那個年頭,沒有人願意承認他發瘋,硬說他是時運不濟、霉運上頭,寧可相信他被神鬼附身。
後來,他的屍體被海浪捲上岸,從此,陰影存在。蘇媽媽擔心遺傳,害怕琇玟姊走上蘇爸爸的路,再次面對死亡,那三天是我們最難過的三天,反覆煎熬,最後,我們決定送琇玟姊進療養院。」
季陽不說話,他咀嚼幼幼口中的曾經。
他笨笨的被箝制,笨笨的附和她的要求,這些年,他不曾利用自己的好人緣為自己製造機會,一個風流男子,因她口口聲聲的琇玟姊,放棄隨處可拾的情緣,不願意自己的癡情形象在她面前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