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諾拉·羅伯茲
塞巴斯蒂安心神惶惶,擔心這一次他想要去做的事就屬於毫無價值的那一類。
他還沒看到她們,就聽到了汽車加大油門上山的聲音。他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通往他高高在上的家的路並不好走,只是一條狹窄的、有很深車轍的路。即便是巫師也有權有自己的隱私。他看著遠處一個模糊不清的小灰點,禁不住歎了一口氣。
她們來了,要想法盡快打發走她們,越快越好。
塞巴斯蒂安出了臥室,走下樓梯。他高高的個子,穿著皮靴差不多有六英尺半高,寬肩膀,臀部瘦小,一頭黑髮從前額一直後梳到其棉布襯衣的衣領處,頭髮末梢略微有點捲曲。他的面部表情是他希望的那種既彬彬有禮但又拒人千里。他從其凱爾特祖先那兒繼承下來的骨骼強壯無比,健康的肌膚因其喜好日光浴而微微泛黑。
下樓梯時,他一隻手搭在絲一般光滑的木質樓梯欄杆上。他喜歡感受各種木料的質地,光滑也好,粗糙也罷。在他的一隻手上,藍寶石戒指閃射出奇異的光澤。
等到車開到了路的盡頭,梅爾第一眼看到塞巴斯蒂安稱之為家的房子時,感到非常驚異,房子用木材和玻璃建成,形狀有點奇怪但結構流暢。但梅爾很快就回過神來。塞巴斯蒂安就站在門廊上。
梅爾一下車,鮮花、馬匹和徐徐的海風吹過來的大海的味道一起朝她撲來,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讓她想到了一個頑童向空中拋擲了一把積木,而這些積木落下時,碰巧堆結成了某種奇妙的樣式。
塞巴斯蒂安迅速打量一下梅爾,又微微瞇起眼睛,目光在梅爾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將目光移開,轉向蘿絲。
「梅裡剋夫人?」
「是的,唐納凡先生。」蘿絲感到喉頭一陣哽咽,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您真好,同意我來見您。」
「我不知道我好不好。」塞巴斯蒂安把兩手大拇指插在牛仔褲的前袋裡,仔細審視著她倆。蘿絲穿了一件樸素整潔的藍色套裝,臀部稍微有點鬆垮,好像她最近變瘦了。她來時刻意化了一下妝,但從她含著淚光的眼睛判斷,她臉上的脂粉長久不了。
他在與自己的同情心較量。
另一個女人並未刻意打扮,這使得她更富魅力。像他自己一樣,她也穿著牛仔褲和皮靴,且都是舊的。下擺掖在腰帶裡的T恤衫原先一定是鮮紅色的,但現在已洗得褪了色。她既沒帶首飾,也沒帶化妝包,帶的只有——塞巴斯蒂安能夠清楚地看出,就像他能看出她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一樣——一種神態,很不友好的神態。
你是個難對付的人,你就是……他在腦海裡搜尋她的名字,就聽腦子裡「嗡」的一聲響,塞巴斯蒂安知道這一個也和蘿絲一樣,是一個很容易情緒激動的女人。
糟糕。
蘿絲已經有些不能控制自己了。塞巴斯蒂安要盡量保持著冷靜,盡量不動感情,但他也清楚自己已開始敗了。蘿絲在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塞巴斯蒂安能感覺得到那在蘿絲心中流淌的熱淚。
世上能讓一個男人心軟的,最厲害的莫過於一個勇氣十足的女人。
「唐納凡先生,我不會占您太多時間的。我只要……」
蘿絲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說不出話來。梅爾走到她的身旁,很不友好地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您是請我們進去坐下來談還是就在這兒……」
現在輪到梅爾說不出話了。不是因為喉頭哽咽、眼淚難禁,而是因為她驚呆了。
他那雙眼睛!梅爾的腦子裡一時間只有他那雙眼睛,她的記憶是那樣清晰深刻,就連塞巴斯蒂安也感受到了她內心發出的驚歎。
荒唐!她對自己說,重新找回理智。那只是一個夢,僅此而已。她竟然會把某個愚蠢的夢與現實糅合在一起!他只不過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一雙讓人不安的漂亮的眼睛。
塞巴斯蒂安又打量了一下梅爾,儘管他對她充滿了好奇,但他的目光只停在了梅爾的臉上。即便在刺目的陽光下,她也十分迷人。也許是因為她碧綠的雙目中一覽無遺的敵意,也許是因為她翹起的下巴上的小窩兒透著些許難以名狀的性感。總之,她很迷人,儘管她的頭髮比他的還短几英吋,而且看上去很像是她自己用廚房裡的剪刀修剪的。
他將目光從梅爾臉上移開,對蘿絲笑了笑。
「請,請進。」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引蘿絲向屋裡走去。梅爾跟在他們身後。
塞巴斯蒂安如果看見梅爾大搖大擺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很可笑的。梅爾跟著他們上了台階,進了屋子。房間很寬敞,很高,上邊開著天窗,陽台與房間連成一體。她皺一皺眉頭,心想著這兒要不是這麼漂亮就好了。房子的牆體色調柔和,襯得屋裡的光線非常柔美、性感。房間裡又有一個低矮的雙人沙發,又寬又長,鮮亮的品藍色。塞巴斯蒂安領著蘿絲走過一張像一個小湖一樣大小的紅色地毯,在那張沙發上坐下。梅爾則在欣賞房間的陳設。
房間整潔有序。在一些可以肯定價值不薄的古董中間,點綴著一些大理石、木製或青銅製現代雕塑,每一件看上去都不小,結果使得原本很大的房間,變成了一個溫暖舒適的小巢。
在那些閃閃發光的古董上,這兒那兒很隨意地放置了一些水晶製品——大的成人舉起來都費勁,小的可放到小孩的掌心,有的形同古堡,有的狀如細長的魔棒,有的像光滑的小球,有的像陡峭的山嶺。這些水晶製品熠熠生輝,梅爾很是喜歡。
她發現塞巴斯蒂安以一種洋洋自得的目光看著她,便聳了聳肩:「一些古玩。」
「謝謝。請坐。」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和眼裡都流露出一絲幽默。
儘管沙發長得像一條河,但她卻選了一把放在一張精雕細刻的咖啡桌子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又在梅爾身上停留了一會兒,轉身問蘿絲道:「要咖啡嗎?梅裡剋夫人。來點冷飲?」
「不,不,不用麻煩。」塞巴斯蒂安的客氣反而使蘿絲更不易控制情緒。「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種負擔,唐納凡先生。我讀過關於你的報道。我的鄰居奧特夫人也說你在去年幫助警察尋找那個丟失的男孩時出了力。那個離家出走的男孩。」
「喬·庫格。」塞巴斯蒂安在一旁說,「是的,他原以為他可以把舊金山的警察難倒,可以使他的父母發瘋。我想年輕人都喜歡冒險。」
「但他十五歲了。」蘿絲聲音又有些哽咽,她將嘴唇緊閉,讓自己鎮定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我不是說他的父母就不該害怕,但他已十五歲了。我的大衛還只是個嬰兒,他是在嬰兒圍欄裡被偷走的。」她用企求的目光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我只離開他一小會兒去接了個電話。他就在後門口,在睡覺。他不是在大街上,也不是在車上。他就在大開著的門的門口,我也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
「蘿絲,」儘管梅爾想要與塞巴斯蒂安保持距離,這時她也站起來走到蘿絲的身邊坐下。「這不是你的錯,大家都明白。」
「我丟下了他,」蘿絲有氣無力地說,「我丟下了我的孩子,現在找不到他了。」
「梅裡剋夫人,蘿絲,難道你是個壞母親嗎?」塞巴斯蒂安話一出口,就看到蘿絲的眼裡驚恐萬狀,梅爾的眼裡則閃著怒火。
「不,不,我愛大衛。我只想為他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我只想——」
「那就不要這樣。」他拿起蘿絲的手,輕輕撫摸著、撫慰著她,蘿絲驚恐的淚水這才止住了一些。「這不是你的錯,你責備自己也於事無補。」
梅爾的怒火就像打濕了的鞭炮引線一樣,頃刻煙消:他做得完全正確,方式也完全恰當。
「您肯幫助我嗎?」蘿絲喃喃地懇求著,「警方在找,梅爾……梅爾也在盡力查找,但大衛還是沒找到。」
梅爾。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於一個身材苗條、金髮碧眼的女郎來說,叫這麼一個名字挺有意思。
「我們會找回大衛的,」梅爾有些激動,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們有線索。雖然很少,但——」
「我們?」塞巴斯蒂安打斷了她。他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這樣的形象:離開這兒,她雙手握著一支手槍,兩眼像綠寶石一樣放著冷峻的光。「你是警察嗎?怎麼稱呼你?」
「薩瑟蘭。私人偵探。」梅爾帶著怒氣說,「難道你要知道嗎?」
「梅爾……」蘿絲在示意梅爾不要這樣。
「好吧,」他拍拍蘿絲的手,「我可以看,可以問。對於陌生人而言,詢問總比打擾他人要禮貌,你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