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黃朱碧
一眨眼,綠意盎然的春天已隱去蹤跡,懊熱的暑氣急著瞪場,雖時有西風拂面,然酷熱悶人,依舊難忍得很。
朱雩妮拉過她遞上來的輕羅小扇,踱到紙窗旁張望庭院中的老棒樹。
向來不晏起的她,連著幾在日上三竿仍賴在床上,幸好織田信玄到京都去了,否則又要惹他不高興個老半天。
你再添點水,取些硃砂來,我想畫幾幅畫。」晌午沒過呢,現在就歇筆,剩下的半天怎麼熬?
阿發搖著後腦勺,「休息一會兒吧,或者到外頭走走,老悶在屋子裡頭怎麼成?」
「可以啊!你帶我到神殿上香,我就答應你不畫了。」這件事她已經要求過不下十次了,阿發每回給她的答案都是「礙難從命」,因為織田信玄不肯。
他派荻原來小試一下,就發現朱雩妮根本經不起一絲絲外在誘惑,一旦放她出去鬼混,不曉得會給他劃幾頂綠帽子回來戴,不可不防,更不可不謹慎。
到京都快者一個月多月才能返回籠煙樓,這段時間,就只能委由阿發來臨控她了。這位有點老,卻尚未有婆家的管家婆。對他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成天候地,寸步不離朱雩妮身邊。「大人交待過——」「算了,當我沒說。」她悻悻然地坐回案前,筆沾墨汁,迅速勾勒出一個人形,凶眼、臭臉……和織田信玄有九分神「畫鎝好,不愧是神來之筆。」獲原定岳氣度雍容地,由外頭晃了進來,一眼即瞧見宣紙上誇大的人頭。
也許是因為為荻原定岳對漢人女子有特殊的偏好,又自負才情過人,瞧不起尋常人家的女子,才會蹉跎至二十有五,猶孤家寡人一個。
「這次到奈良,危險嗎?他會親自出征?」從駿河回來的使者說,織田信玄已交待各部車騎豎起主帥的旗幟。如果他真的要帶兵遠赴奈良打仗,此去恐怕半年之後才得以歸來。
「大哥明天就回來,你何不自己問他?」荻原定岳定地注視她,心想,他至今仍提不起勁談婚事,大概是尚未遇見足以傾心狂戀的女子,一如她。真不明白他表哥怎捨得將她隨意安置在籠煙樓,許久才相聚一次;
「我跟他沒話說,至少從沒好好說過話。」他們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吵架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談話。朱雩妮悲觀地認為,也許他們這一生再也沒機會像平凡夫妻般閒話家常,彼此慰藉關懷。
「你應該努力改變這種敵對的關係,畢竟你們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基於姻親好友的立,他不得不規勸她。「我說過了,我是在極端不情願的情況下允諾這樁婚事,弄成這步田地,錯在他不在你,你不必費心當和事佬了。」她語音雖柔,但語意強硬。對於荻原君她已無需戒慎怕失禮,他們之間是不需顧慮性別、身份的莫逆之交。
一你們繼續這樣僵持下去,有什麼意義呢?你會因此而變得比較快樂嗎?」
「早在十一年那年,我就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快樂了。」朱雩妮秀眉暗斂,美目生愁,憶起往事總令人十分傷感。
獲原定岳看得癡了,她的美真是無所不在,嬌嗔、嫣然、顰眉…」各展風華,同樣地撼動人心。
難怪他表哥無論如何不肯放棄她,換做是他自己,他也會不惜任何代價娶到她,留住她。
「你表哥娶我是為了懲罰我,他憎恨柴羽信雄,便遷怒於我,沒有親身經歷,你是很難體會嫁給一個不相愛的人是件多麼悲哀的事。」
「你以為我表哥不愛你?」獲原定岳不何留地縱聲大笑。「錯錯錯,虧你自恃冰雪聰明,原來才女也有疏忽含糊的時候。我表哥之心與司馬昭相若,但凡籠煙樓上至將領,下至侍女,誰都瞧出了他對你一片丹心至死無悔。」
「瞎扯!」至死無悔的整她吧!哪有深愛妻子的人,動不動就擺張臭臉,大呼小叫地支使她。「他是一片丹心照沙場,而且是沙場上的斷魂。」
「不得無禮。」荻原定岳臉色一沉,「玄黃大人征戰連年,甚少錯殺無辜,他宅心仁厚,許多城池的百姓風聞他帶兵前往,都自動繳械,甘願追隨他,助他取得霸業。你這麼批評他,實在有失厚道。」
朱雩妮第一次看他振振有詞地為織田信玄辯駁,不覺納罕。
「如果說來,他是兼愛天下,獨獨虧待我而已。」總之,她就是不肯當他是好人。
「非也。你該多下點功夫,深入瞭解他的為人,相信我,你很快就會愛上他。」
「或是你。』她直言無諱。澄澈的眸子,有著醉人的神采。朱雩妮相信,只要她使點小把戲,絕對可以把織田信玄氣個半死,不過這就得向獲原定岳說聲抱歉了。
「不要玩火。」他警告她,「倘若你仍雲英未嫁,我發誓會不擇一切手段得到你;而今,我只願你和表哥冰釋誤會,相偕白首。」他認真地點點頭,逕自走出別院。
朱雩妮目送他的背影隱人樹叢,才喟然輕歎想返身進入書房,卻不料一旋身便撞見一隻威嚴含怒的眼,嚇得她撫住心口,倒退了一大步。低呼:
「你幾時回來的?」
天!他回來多久了?在她大肆批評他之前?還是之後?她方才和荻原定岳談話時,面向著大門口,不見有誰進來呀!連奉命去倒茶的阿發都自動偷懶去,他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來,也沒派人通報她一聲,莫非是刻意想聽聽看他們聊些什麼?而她聊得興起,用的居然是東洋話。完了!
織田信玄灼灼亮目,一瞬也不瞬地盯在她身上。為什麼日夜魂牽夢緊的人兒,近在咫尺時,他卻不知拿她如何是好?這個女人可以跟荻原定岳談笑風生,卻吝於給他丁點好臉色看。
昨夜天皇留他多待一宿,滿室嫵媚艷的女子環繞,然軟玉溫香在抱,他竟滿腦子思念她的倩影。可惡的她,膽敢背他勾引他的表弟。是的,她是在勾引他,白癡都聽得出她話裡的含意。
「剛剛好來得及聽見你違婦道,罪無可逃的言論。」他粗魯地擒住她的手;拉近自己面前。「說,你還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我——」朱雩妮抬頭望向他挺拔昂揚的身量,一對間竟心虛地暗痖得編不出個合理的解釋。
「大人。」織田信玄的貼身護衛北政次郎匆匆走來,「一切準備就緒。」
「很好,跟我來。」他力道奇大,握著朱雩妮的手像只鐵鉗,不容她做絲毫的反抗,大步邁向前院。
第五章
織田信玄帶朱雩妮到達大廳上時,裡邊已候立了包括荻原定岳共十六名將領。他們結直髮、配金刀、穿著全副的武裝,分成兩列,佇立在個個擺滿酒食的矮桌旁,一見到二人來到,立刻致上最恭敬的大禮。「坐,不必拘泥。」織田信玄仍緊握著朱雩妮的小手,走至首位,示意她挨著他身旁入座。
別無選擇的她,被動地由著他擺佈。席上的武士們,她只認和荻原定岳,其餘的僅一、二面之緣,連名字都記不得,但他們卻對她瞭如指掌。為了確何他們的主公安全無虞,在她入住籠煙樓的翌日,他們便已派出十二名經過嚴酷訓練的刺探,分別前往中原和小谷城訪察她的底細。歷經冗長的備戰報告,眾將領舉杯預祝這次出征能旗開得勝。你也喝一杯。」織田信玄的聲音無論多輕微,永遠在布達命令—樣。「我不會喝。」從小到大,她可是滴酒不沾的。以前在興慶王府時,因尚且年幼,不被允許接近那「穿腸毒藥」,後來住進小谷城,則根本沒機會喝酒,就連逢年過節,柴羽也不會賞過任何酒釀讓她品嚐。
「不會喝也得喝,今天是專程犒賞各個將領的,不喝怎麼可以。』他強橫地把酒杯端到她面前。
朱雩妮火冒三丈,卻拿他莫可奈何。她把目光瞟向荻,原定岳,乞求他伸出援手,勸勸這「頭」蠻橫不講理的「獸」熟料,織田信玄適時環住她的腰身,力道之大,幾幾乎要把蚓盈盈一握的小彎腰扭斷。
「喝!」毫無轉圃餘地,他手中的酒杯已經觸她的唇。
喝就喝,朱雩妮明白他是蓄意讓她在他的部屬前出糗,以懲罰她先前的出言不遜。他急於要她知道,任何違拗他、反抗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要她難堪?她不偏不從他的願。
「謝大人恩典。」她嫣然一笑,流轉眸光盈拋向眾人,邀大伙與她共飲。
按規矩,沒織田信玄的恩准,在正式場合,身為部屬的人,是不可以逕自舉杯的;然美麗佳人的邀約,誰又拒絕得了呢?
武士們紛紛不自覺地端起桌上的酒杯,齊眉以示尊敬,遙祝他們最敬愛的夫人。
朱雩妮好樂,存心和織田信玄分庭抗禮,揚起腮幫子,一口乾盡。旋即掌擊雷動,一片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