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文擬思
至於救父親的事,再另外想想辦法吧!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人還活著,就一定有相見的一天。
「四季吟的第三句……景盛桑麻無錫府……」
第五章
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吹落眼前花。
風允天拿著手中紙條,有些失神地喃喃念著:「山月不知心裡事……你是在怪我嗎?你不是我,怎能我不知你心裡的事?」
淨月走了,走得無聲無息,僅留下了兩句詞,短短兩句,訴盡了心裡的無奈。風允天可以理解她一點都不恨,不恨他不解風情,否則大可將『千萬恨,恨極在天涯」,也寫於留書之中。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淨月採取的手段竟是一走了之,空餘萬般惆悵。倘若沒有他和楚惜之這一樁事,他還真不知道她柔弱外表下的性子,竟是如此剛烈。
他悒悒地行至窗邊,凝視著遠方的山巒。「再過一天,你就什麼都明白了,你難道就不能再多等一天?唉,到底是我不懂你,還是你不懂我?」
一陣釵玉交擊之聲緩緩行至房門口,停在沒有掩上的門扉前,靜靜地注視著風允天的背影。
「她走了,是嗎?」
是楚惜之。
轉過身來,對於她的話,風允天只是淡然一笑,沒有表達什麼。
「你曾說過,我和淨月本來就是不同,我想你現在應該徹底明白,我和她在你心目中到底哪裡不同了吧?」楚惜之踏進房中,今天她仔細打扮過,看起來艷光逼人。「是你下的情感不同。這一點,我想我永遠爭不過她。」
「楚姑娘找我有事嗎?」避開她的話不談,風允天沒承認也沒否認。
「風允天,你在逃避。」楚惜之蓮步輕移到他身邊,盈盈地轉了一圈。「你覺得我今天如何?」
「唔,盛裝打扮。」現在再美的美人出現面前,他也無心欣賞。
「我今天會如此,是為了替人送別。」對她精心修飾的裝扮反應這麼冷淡,楚惜之忍住了罵人的衝動。
「替人送別?落霞小築的客人,好像只剩下我吧?」當初他是靠淨月才進得了落霞小築,現在淨月走了,他也要被趕出去了嗎?風允天不禁自嘲地想。
「今天小築裡來了一位你的訪客,」楚惜之神秘地笑了笑。「是一位老爺爺。」
「偷爺?」風允天直覺叫出這個名字。
「爺」字話聲還未完,那位老爺爺果真大搖大擺地走進房間,呵呵大笑:
「老頭子最近總覺得耳朵癢,原來是風小子在想我。」他戲謔地朝楚惜之眨眨眼:「美人兒,真是對不住,老頭子不想在大廳和你那個成仙的爹大眼瞪小眼,就自己找來了。」.
「算算到此也過了一個多月,憑你老爺子的腳程,怎麼現在才來?」雖然稱不上它鄉遇故知,風允天卻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微笑。「難道,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呸呸呸,你才不中用。老頭子辛辛苦苦替你找大夫找了好些天,回龍興時居然發現你和小淨月不見了!後來好不容易找上了武陵山,要不是被那些樹林給搞得七葷八素,老頭子早就殺進來了。」說到這裡,偷爺也有些赧然。「咦?我的小淨月呢?」
「這個……」風允天慚愧地將淨月的留書遞給偷爺。「她走了。」
偷爺一頭露水地從風允天手中接過紙條觀看,再抬頭看到站在風允天身後的楚措之,於是他明白了,也隨之氣得破口大罵:
「你這個喜新厭舊的臭小子,把我的小淨月搞丟了!老頭子當初真是看錯你了,你這個薄情、負心漢……」
「別再罵了。」楚惜之看風允天並不反駁,只是站在那兒靜靜地挨罵,忍不住站出來為他說句話。「老爺子,你明知道他不是那種人,他已經夠自責了,你又何必對他多加責怪呢?」
「嘿嘿,」面對美人,偷爺立刻轉怒為喜,笑面迎人。「我知道風小子不敢回嘴,所以這幾句是替淨月娃兒罵的。她吃了那麼多苦救活了這小子,卻落得傷心離去,你說他不該罵嗎?」
「確實該罵。」風允天苦笑。如果這能減輕一點他心裡的內疚,就算刺他幾劍都無所謂。無奈偷爺的話字字句句都在加重他的負擔,連他自己都覺得好像真成了個薄悻的人。
「你們……算了。」楚惜之覺得自己真是多管閒事,索性轉向風允天,回到她一開始說的話題:「風允天,偷爺來了,我想這就代表著你要走了,所以我說今天是來送別的。」她深吸了口氣,也不管偷爺在場,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事:「我今天費盡心思打扮,就是想在這一部留你……你願意為了我留下嗎?」
「你……對不起,楚姑娘。」相見恨晚,風允天只能辜負美人恩。
楚惜之正要答話,門外突然有人搶在她之前開口:
「所以我一開始施展美人計,就是個錯誤的決定。不過,風允天你還是要記得你的承諾。」跟著,醫尊飄逸地踏進門內。「淨月那小姑娘確實令人喜愛,我到底錯估了這一點。」
一般有人敢叫他楚大叔的,怕不都被他丟到沅江裡餵魚了,淨月可是破天荒頭一個。「好啦好啦,現在主客都在這兒,要道別的快道別,要哭的快哭,我和風小子要起程了。」偷爺的話有些不客氣,不知怎麼著,他就是看醫尊不順眼。
結果沒有人哭,反倒楚惜之為偷爺的話噗哧一聲笑出來。「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呢?」
「當然是先把我的小淨月找回來。」偷爺故意看了風允天一眼。
「你們知道她在哪兒?」
「如果不是回大同村或洛陽,那就只有去『那裡』了。」風允天摸摸鼻子,無奈地朝偷爺一笑。
***
無錫,北倚長江、南擁太湖,自古以來便是著名的魚米之鄉,物產豐饒,景物怡人。最重要的,無錫氣候溫和,蠶桑發達,盛產絲綢,尤其無錫的繡品更是連皇室中人都愛不釋手。
鬧街上車水馬龍,摩肩接踵,炎熱的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大家都想找個陰涼歇息的地方,最好還能有佳餚美酒。而無錫府中首屈一指的酒樓「迎賓樓」,就是這麼個好地方。
在這樓裡,有說書的、唱曲的、耍雜技的,太湖肥美的水產及長江沿岸豐盛的蔬果肉品,更是一大盤一大盤奢侈地擺上桌,場面熱熱鬧鬧、沸沸揚揚。若是出得起銀子,還可以在迎賓樓二樓指定廂房,不必和樓下食客擠成一團。
便如此刻,儘管大廳嘈雜不堪,仍有隱隱約約的歌聲從二樓的某間廂房裡傳出:
「日色慾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付,願隨春風寄燕然……」
彈琴者很用心地替舊詞譜了新曲,但歌聲中卻隱約透露著哀怨,語語沉痛,令聽者蕩氣迴腸,不禁涕淚……是心裡頭藏著太多事,出口的歌聲,就自然而然愁苦了起來。
「對不住.各位大爺。」淨月難過地低下頭。「大爺不喜歡這首,那我換一首『春遊樂』好了。
調了調弦,淨月斂斂心神,專注地想唱好這首春遊樂:
「游童蘇合彈,倡女蒲葵扇,初日映城時,相思忽相見……」
「停!」小鬍子又拍了下桌子,橫眉豎目地瞪著淨月:「一首好好的春遊『樂』都被你唱成春遊『怨』了!」
「總管,我還是覺得很好哇……」倒喪眉像是不懂得看臉色,不怕死地說道:「您瞧這妞兒,唱得好又長得俏,這迎賓樓有很多客人都是衝著她來的呢……」
「嗯?被你這麼一說——」小鬍子從頭到腳將淨月打量了一遍。「還真是個美人胚!剛才光和你們閒嗑牙,倒沒住意到……嘖,嬌嬌嫩嫩的。算了,大爺叫你別唱了,過來陪我們喝酒更實在。」
「啊?」不會又來了吧?淨月臉上出現了為難,每隔幾天就會發生一次這樣的事,她雖稱不上習以為常,但至少不會像第一次那麼驚慌。「大爺,小女子只唱曲,不陪酒的。」
「叫你過來就過來,囉嗦什麼?」小鬍子起身,伸手想去拉淨月。「知不知道我是誰?」
淨月機伶地閃過,她不想得罪客人,但這小鬍子的動作已經過份了。一直退到門邊,她朝外頭扯開嗓子大叫:
「周老闆、周老闆!」
一個乾瘦的中年人聞言從另一間廂房走出來,乍看之下,還有幾分商不孤的影子。只是這人臉上少了商不孤那種精明幹練,卻多了幾分算計的嘴臉。
「商姑娘?」唉,這棵搖錢樹過一陣子就要喊這麼一次,這次不知道又被哪桌客人看上了。
走進廂房,周老闆一看到被稱為總管的小鬍子,心裡暗叫一聲不妙,但臉上仍陪笑道:
「呂大總管,這位姑娘唱得不好嗎?要不我幫您換一位。」
「不,我就要她。」呂總管摸摸鬍子,眼神透著幾許邪念。「不過,我不要她唱歌,我要她陪我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