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文擬思
這一場唇槍舌戰,表面上看起來是風允天略勝一籌,然而,從這其中失去了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
***
淨月再也不想靠近江邊。
每天黃昏時分,她都會抽個空,到沅江邊欣賞夕照,久而久之已成了習慣。可是從今天開始,她要盡量避免經過那兒,特別是別接近那座涼亭——因為她不想再碰到她不應該碰到的事。
從她的房間內看不見日平西,天空就是黃澄澄的一片,很虛無,也很空洞。淨月終究還是坐不住,遠離滿室低迷的昏明。
不敢去江邊,就到樹林裡吧。其實淨月的心裡一直後悔,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對風允天及楚措之的要好產生什麼情緒反應。她憑什麼哭?憑什麼不高興?風允天答應救她父親,已經對她仁至義盡了,她怎麼可以如此不滿足?不知不覺走到樹林已經入夜了,淨月到一塊大石頭差點絆到,才發現四周已經烏漆抹黑,森森的林木在黑暗中看起來張牙舞爪,空氣中涼意更濃。幸好還有一點月光照路,否則在這崎嶇鳥道上走,她穩摔個鼻青臉腫。
「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在林子裡餐風露宿的經驗她不是沒有,所以不會非常害怕。「罷了,也該回去了。」
憑著印象,她往回走,但繞來繞去,總覺得自己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打轉,這時候,她才有些緊張了。
「這不是剛才那塊石頭嗎?怎麼走來走去還是回到這裡?」
不信邪地換了一個方向,走了很久,感覺上好像快出樹林了,結果
「怎麼又是這塊石頭?完了,我真的迷路了。」淨月好不懊惱。
夜晚的林中並非萬籟俱寂,間歇傳來夜禽的啼叫聲及獸類的低鳴,而且,隱隱約約好像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咦?好像有人……」她順著話語聲走過去。
她確定自己走的方向沒錯,因為聲音愈來愈大,可是為什麼她看不到任何人影出現?停下腳步仔細聆聽,她發現其中一個說話的聲音好像楚大叔——
「……我會引你到這兒,是因為這林裡樹木的排列皆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在我想知道的事情還沒弄清楚前,你是走不掉的。」
啊!真的是楚大叔,不過他在和誰說話?
「我也沒想要走,因為我也想弄清楚你想弄清楚的事。」
是風大哥!
「爽快。惜之問不出來,那就換我單刀直入的問了。你從梅莊出來,想必已經得到那卷冬景圖了?」
「圖是在我這裡,我沒必要隱瞞。」風允天的聲音聽來輕鬆,相形之下醫尊的聲音就顯得異常沉重。「而且我還知道,當年孔家血案的兇手,你醫尊也有一份。」
「你怎麼知道?」醫尊疑惑的成份大於緊張。
「商不孤透露血案兇手的四季吟第二句中:『江畔殘紅映杏林』,說的不正是沅江畔落霞小築中,你這位杏林聖手醫尊嗎?」風允天話語間四平八穩,條理分明。「醫尊的獨門暗器會出現在梅莊,代表著你和梅莊關係匪淺,所以你知道我從梅莊來還中了一針,照理說應該不可能醫治我才對;不過在我醒來的第一天,淨月提到你知道我是風允天就願意救我,足見你對我有所圖謀。你圖謀的,除了那卷冬景圖還會有什麼?如此再與詩一推敲,你亦是孔家血案兇手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提到她的名字了!淨月心裡一跳。他們正在談的事情,好像非常重要,而且還關係到她父親。為此,淨月屏住呼吸,伸長了耳朵繼續聽。
「你真的很聰明,風允天。我本想只將你奪魂針的傷治好九成,留一成來威脅你交出圖;不過我現在不想要那張圖了,我只想知道,屠尚是不是你殺的?」
「屠尚死了?」
「果然不是你。」醫尊歎了口氣。「奪物又殺人本來就不是你的作風。看來,孔家人的復仇之手,下一個就要伸向我了。」
孔家人要殺楚大叔?她是否聽到太多不該聽的事了?淨月怕自己叫出聲,忙摀住嘴巴。
「我可以冒昧問個問題嗎?」風允天的態度變得嚴肅。「那秘圖上的東西真的那麼吸引你們,能讓你們犯下滅門的滔天大罪?」
「不是這樣的。這事兒,要從二十幾年前開始說起——」
醫尊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語氣滄桑頹廢。
「二十幾年前,有五個年輕人在江湖上闖出了點名號,相識之後氣味相投,便義結金蘭。為了求取更高深的武功,就趁著武林第一高手淮陽子閉關之時,去盜取他祖傳的武功秘圖。後來雖然東西到手了,五個人之間的感情卻也起了變化,個個都想獨吞。結果,有一天晚上,其中一個人帶著秘圖逃走,其他四個人發現要追趕時,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我沒猜錯,偷秘圖的那個人姓孔吧?」
「是姓孔。為了找他,四個人花了數年的時間,終於發現他定居在洛陽;本來那四個人只想奪回秘圖,但因為他全力抵抗,有一人一氣之下下了毒,結果這件事就演變成滅門血案了。」
「那秘圖呢?」這是風允天最關心的。
「事後,為了避免再次發生獨吞的事,秘圖便一分為四,再用丹青略為加工成四時風景圖來掩飾,一人保管一份。」
「那四個人之中,我想,下毒的是屠尚,一個是你,還有兩個呢?」有四個人,所以在四季吟中,一句便代表著一個人,難怪商不孤說一句一句各有意涵。
風允天終於明日四季吟為什麼是四季吟,以及師父何以要他取回秘圖的原因。現在只要找到剩下的兩個人,就可以完成師父的遺願了。
「我不能說。」
「那你至少告訴我,商不孤是誰抓走的?」
「我還是不能說。」
「好吧,那我換個方式問,商不孤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這幾個問題,同樣也是淨月心中的疑問。
「……商不孤有什麼不知道的事?」醫尊沉吟了一下才回答:「你別忘了他是做什麼的。」
兩人沉默了一陣,風允天出聲:
「既然我們都弄清楚了,也該回去了。我想你排的這個陣式,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走就可以出去了吧?」「你……我實在不該太低估了淮陽子的徒弟。」醫尊慘然一笑,從懷中窸窸窣窣地拿出東西。「這幅春景圖還給你吧,不屬於我的,總歸不屬於我。」
「你這麼輕易就交給我?」
「我不知何時便將為年輕時的貪慾付出代價,留著圖又有何用?況且你才是圖真正的主人。」醫尊再度深深歎氣。「如果我有什麼萬一,惜之是最無辜的,這些日子你和她朝夕相處,想必對她也是有情,你能幫我好好照顧她嗎?」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答應你。」風允天的答覆堅決肯定。
朵朵朵
風允天的承諾,讓淨月的心,碎了。
樹林裡,早沒了談話的聲音,但她卻仍然怔在原地,滿腦子都在想:風大哥對楚姐姐有情……風大哥對楚姐姐有情……
她為什麼沒有想到呢?他們郎才女貌那麼相配,風大哥不止一次誇讚楚姐姐的美貌及才識;楚姐姐也表明她對風大哥的欣賞,事實不是很明顯了嗎?
那她算什麼?既無美貌也無才情,光會撫琴唱歌,楚姐姐會的,她一樣也不會,更不懂如何一笑就勾人魂魄,毫無情趣可言,難怪風大哥根本不想理會她。仔細想一想,從見到風大哥開始,她好像就一直在拖累他,如果他不需要替她救出父親,或許早就拿回他想要的什麼秘圖了。
淨月把背重重地靠向樹幹,否則地會失去站立的力氣。霎時間,她才恍然領悟到那些椎心刺骨的痛楚是什麼——她愛上風允天了,愛上一個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商淨月,你這個呆子,現在知道已經太晚了,哈哈……」比哭泣還難聽的笑聲,傳遍了夜晚的林間,讓夜顯得益發淒迷哀怨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記得小時候學詩,她曾經問過父親:「爹,什麼是愛呢?」「愛?」商不孤只作了簡單的解釋:「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像這一句:『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你看,如果能和愛的人在一起就算是死又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是神仙又有什麼值得羨慕?」當時她年紀小,還不懂得詩中的意境,可是現在她完完全全懂了,要和所愛的人相守,有多麼困難。她根本不奢求能和風允天在一起,只要他的心裡有一點兒她的存在,愛戀的眼光能分給她一些些,不能成為比目、鴛鴦她也甘願。可惜他對她就像哥哥對妹妹一樣,即使疼愛有家,卻和男女這情始終不同。她不應該再繼續絆著他了,總有一天,風允天的身邊會倚著楚惜之,那她將以什麼立場面對?雖然她並不怕她知道她的愛慕之情,但也根本沒把握自己能笑著祝福他們,與其讓風允天日後為難,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遠離這些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