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華嚴
「嗯。」杜嫵媚點點頭,「這也沒話說,只是——只是物理作用: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誰在樓上睡?」有人問。
「沒有睡吧!有人的男朋友還沒回來,躺下去也是誰不著的哩!」
「所以這——」
「又是物理作用!」有人接杜嫵媚的腔。
大家的笑聲像吹哨般的放出去了。
夜愈深,空氣愈冷。女同學們一個接一個的手按在張開的嘴巴上打呵欠,回屋裡去了。剩下杜嫵媚、王眉貞和我。我們不停地好像要把眼睛張得兩倍大的看手錶,這已是清晨二點又二十分,這條泥土路看去無窮的遠,也無窮的黑,好像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
黑壓壓的一群人影終於出現,緩慢地蠕動著移近來。杜嫵媚跳起腳,恨老天爺當初沒為她的嗓子加工似的雙手護著嘴角狂喊道:
「她們回來啦!回來啦!已經回來啦!」
一大片的黑影在跳躍,一聳一聳的,越來越近,越近越速,皮鞋底踩著泥沙地,碰嚓碰嚓地響著。王眉貞和我立起來,向前走了沒有幾步,他們把我們團團圍住了。
「你們怎麼了?眉貞。」秦同強從後面擠上來,濁重的聲音問著。
「我——我們迷山了。」王眉貞的嗓音裡也帶著新流出來的淚。
「迷山?難道你們沒跟上隊伍嗎?」
「我們口渴,在天下第二泉喝了茶。」
「喝茶?我們在那兒喝茶,就沒見著你們呀!」
王眉貞惱了,大聲地說:「不管喝茶不喝茶,我們就是迷山了,難道我們願意,呢盡盤問些什麼的?」
秦同強沒聲了。王一川哈哈大笑著說道:
「秦同強你這個人也太多餘了,現在她們兩人『安全返防』,我們大家合唱一聲『感謝皇天』,不就好了嗎?何必管她們到哪兒去做什麼事呢?」
這時樓上的女同學也都下來了。「籃球王」大聲地向陳元珍說晚上好辛苦,就是打一百場的籃球也沒有這回所跑的路這麼遠。
「活該,你們高興嘛!」陳元珍這麼嚷著,又隨叫冷的女同學們回屋裡去了。
林斌歎口氣說,別的都不打緊,就是現在餓得慌。一個男同學說,早知道王眉貞和我不曾從惠山頂摔到太湖裡面去,去的時候就看見一家店裡,掛著許多色美味香的「肉骨頭」,給拎回來幾十條,豈不大家都有益處。林斌忙問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可想沒有。
「現在?唉,那些好吃的東西夢見周公,早教那老頭子一口氣吃光了啊!」
大家笑著一哄進屋。我們上了樓,看見女同學們都擁被坐在地鋪上,蠟燭的光輝中,說笑著哩。王眉貞皺著眉說倒楣,好的地區都被她們佔去了,只剩下想著馬桶的角落給我們。現在抱怨已沒有用,我幫她打開那大旅行包,取出被褥和枕頭,鋪在那陳舊結塊的墊被上。
「哼,害得別人沒得吃,沒得睡,說什麼去喝茶,我早就知道她們躲在什麼地方做的什麼好事!」陳元珍說著對她身旁一個女同學咬一會兒耳朵,那女同學手一揮,掩著嘴巴笑起來了。
王眉貞伸直跪在被子上的身子,說:
「有話大聲說,有屁大聲放,別——別——別像只烏龜,把——把頭縮在殼裡。」
「說就說,難道我怕你們不成?家裡有廁所,沒人管你們。旅行出來……喏,大家看,還帶著特製的鴛鴦被哩!嘻嘻嘻嘻,別說別說了,說出來我的嘴用太湖水也洗不乾淨哩!」
王眉貞咬牙切齒,你,你,你了半天,迸出一句「見你的鬼陳元珍!」
「有鬼先見你!」陳元珍罵著,一手抓起一隻皮鞋向我們丟過來,王眉貞連忙迎戰,把我和她的帶泥兩斤重的鞋子發出去。不幸我們這馬桶角落「風水」差,第五隻的鞋彈也尋不到。敵方擁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實力,那些鞋子就同連珠炮樣的飛了來,我們東躲西閃地不曾被扔中,侵略者已近瘋狂,左右臂齊揮,鞋子打著天花板,落下來越過欄杆,碰碰砰砰地一路滾下樓去了。
樓下嚷起來了。接著有人大喊道:
「親愛的貓頭鷹呀,請你們靜靜吧。可憐可憐我們這群癩蛤蟆啊!」
上下都靜了。幾分鐘後,樓下爆出春雷般的笑聲。那個首創貓頭鷹和癩蛤蟆的女同學在被窩裡咕噥一聲:
「樂什麼?反正我們不是你們嘴裡的天鵝肉!」
「你這是什麼意思?」另一個笑著問。
「我說我們不是天鵝肉,他們吃不到口。」
「我們是天鵝肉,他們才無法吃得到。」
「胡說,明明天鵝肉是癩蛤蟆的食物!」
「飯桶,明明天鵝肉不是癩蛤蟆的食物!」
「姆媽呀!我不管天鵝肉是癩蛤蟆的食物,或者癩蛤蟆肉是天鵝的食物,我只要睡覺了呀!」杜嫵媚說得大家全笑了。
白蠟燭搖著殘光,這時突亮一下,熄滅了。漸漸的,窗外的青光取代它的地位。樓下幽幽地響起口琴的聲音來了。
「姆媽呀!」杜嫵媚在被窩裡翻轉身,「今天晚上真是不要睡了。」
「唉!」又一個也在被窩中翻個身,「大概這個人沒吃晚飯餓得緊,睡不著,只好吃口琴。」
大家又笑了。
我低聲問王眉貞道:「秦同強吧?」
「林斌。」王眉貞塞著鼻子答。
我從被裡伸出手來在她肩上輕拍幾下,她也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不一會兒,聽到她均勻的鼻息聲。我轉過臉望著窗外,直到星星閉上惺悚的眼,口琴聲也消失了。
第二天天剛亮,王眉貞搖醒了我。大家都還睡著,我們輕悄悄地穿衣疊被,最糟的是上馬桶,但卻因我們的壞地區得了好處,不然,有人睡在這一角,沒有不被水聲和臭氣弄醒的。王眉貞也承認這一點,笑著拿了毛巾牙刷和漱口杯,我們躡手躡足地下樓來。
太陽剛剛露臉,田野裡一片薄霧,像新娘子臉上的輕紗。我們放腿大跑,一面深呼吸著清新無比的空氣。跪在小溪旁洗臉的時候,秦同強來了,手裡拿著一大包燒餅和油條,盤膝坐在草地上只自吃起來。王眉貞笑他顯得那麼口饞,他轉過臉來望著她大聲說道:
「我們可是餓了一夜哩,不像你,昨晚上還有氣力和人打架。剛才陳元珍告訴大家,說你罵了她,還拿鞋子扔她。」
「聽了吧,凌淨華?」王眉貞把手中的毛巾狠命地一擰,右手一抖,水花扇子樣的張開向秦同強飛著去。「惡人先告狀,還有人信她哩!」
秦同強看看我,又看看王眉貞,沒主見的衝動發生了動搖。說:「我知道陳元珍是什麼樣兒的人,但是,你們——你何必和她計較,使大家覺得你和她吵,不是和她一般見識?」
王眉貞的眼淚又差些奪眶而出了。但那邊來了幾個人:杜嫵媚、陳宏因、林斌和張若白,邊走邊吃著燒餅和油條。大家向草地上坐下來,杜嫵媚一眼看到王眉貞氣惱的神色,安慰她犯不著和瘋狗樣的陳元珍計較。這話不說還好,說得王眉貞乾脆把忍了半天的淚水放出來了。
「唉,也難怪她傷心,陳元珍實在太口沒遮攔了。」杜嫵媚說。
秦同強請她說出當時的經過情形,杜嫵媚便一五一十地敘述出來。
「眉貞說她們在天下第二泉喝了茶才追不上隊伍,事實上她們並沒有去喝茶,這才引來了陳元珍的閒話。」秦同強說。
「你們倆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淨華?」杜嫵媚笑著問我。
「是不是我們真的有了嫌疑了?」王眉貞搶著問。
「沒有這個話。」杜嫵媚連忙說。
「那麼,難道我和——和凌淨華倆,就——就沒有行動上的自由嗎?」王眉貞的臉孔漲得通紅,好像我們真的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了。
秦同強牙根一咬,把手中吃剩的燒餅扔到老遠去,說是有怪味道,我不喜歡看他這副自以為精明公正的形相,本來想說話,也就不說了。誰知道這又真是對付王眉貞的好方法,她不再拗強了,說出我們離開隊伍為的是肚子餓,在橋旁吃了鴨面和芝麻糊的緣故。
「怪道哩,我遠遠地瞧著不知道那黑黝黝的玩意兒是什麼,原來是芝麻糊。」林斌笑著說。
「林斌你知道了為什麼不早說?」秦同強睜大眼睛問。
「何必說呢?你沒看見她們那怕人瞧見的偷偷摸摸的舉動。再說,難道沒有這個證明,你便相信她們有罪嗎?」
「你不知道人言可畏,」秦同強像一個被人情世故折磨得半點童心也不存的老頭子。「尤其是像陳元珍一類的人……」
「你有什麼辦法使他們什麼也不說呢?」
秦同強沒話了。
陳宏因這便對我大談橋上的點心擔子,林斌說他可真欣賞那鴉片膏樣的芝麻糊,昨晚上肚子餓得不停地做夢,夢見我分給他一調羹的鴉片煙膏,但隨便他怎樣把頸項拉得老長,都不能吃到口,說到王眉貞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