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羽柔
淡藍的天,青翠的山,空氣裡散發著綠草的香氣,他們赤裸棵的身體相擁,和大自然合而為一。
第九章
顧葉夫被迎面撲來的涼爽山風喚醒。他仰躺在鬆軟舒適如毯的絨草上,環顧小小的平地不過五尺,四周大小高矮的岩石穿鑿成道,形成一處又一處的小水潭,像個天然屏障,遠離塵囂俗事。
「穗穗!」他隨意的披上襯衫,四處張望,就是看不到穗穗。她像只無法安定下來的小野獸,一不小心離開了視線,就只能任由她自在遊蕩於山谷叢林間。
「穗穗--」他扯開喉嚨大聲叫喊,聽到自己的回聲飄蕩在山林之間。
不久,遠遠傳來穗穗的回應:「我在這裡!」
顧葉夫抬頭聆聽聲音,辨認方向後,開始攀過那高大陡峭的山巖。
她的身影就在前方不遠處,顧葉夫揮著滿身大汗,歡喜的走上前,低頭俯瞰陡峭的巖壁,發現這裡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跳湖的地方。
「啊!就是這裡!我認出來了!」他驚訝的說。
穗穗回頭淺淺一笑,指著前方不遠的地方。「對啊!你就是在前面那片林子裡看見我要從這裡跳水的。」
「那時候我還以為你要自殺呢!」
「我才不是!」
「那時候不瞭解你,當然會這麼認為,你看!有誰敢從這麼高的地方往下跳?」
「你不敢對不對?」
「穗穗,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理智的問題。那時候你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她斜著頭沉思幾秒。「那時候……我只有一種感覺,我在想--古時候的人為了贖罪,常常會做很危險的事情來償還過錯。我只是想傚法古人,心想……我跳下去了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再感到難過悲傷……」
顧葉夫看到她眼中的悲傷,心裡一陣揪緊。「穗穗,你父親對我說過你和朋友出車禍的事,那是個意外,你不要時常把它放在心裡,這樣……只有折磨自己而已,於事無補啊!」
「可是……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來彌補心裡的愧疚?」
「穗穗,不要想了,不管怎樣,這都是個笨方法!我也受過傷,也想放棄。可是,我發現越是努力想要遺忘,越是讓自己痛苦得無法跳脫出來。沒有別的方法,只有時間能夠拯救自己……」
他的話讓穗穗陷入沉思,她甩甩頭,試著讓自己遺忘過去。
兩人沉默一會兒後,突然,她抬頭看看自己所處的高度,調皮的說:「大鬍子!其實跳下去沒有想像中可怕,只是高度有點嚇人而已,跳下去的剎那,真的很過癮,只要不驚慌,跳到水底的衝力很強,可是身體沉入水底的時候,思路要清晰,看清楚水面的方向,讓身體向上攀游,就成功了!」
「不可能!我還是不會嘗試的!穗穗,你以後也不要做太衝動的事情,我沒有看過一個女孩子膽子這麼大的。」
她低垂的眼眉流洩出淡淡的哀愁。「是啊!我以後不行再做了--媽媽過世前,我答應過她以後不可以這樣大膽,以後不可以隨便出手和人打架,更不可以任性的做不經思考的事。」
「你媽媽是擔心你,才會這麼說的。」
「以後沒有人會這樣擔心我了,爸爸接受國外的聘約,要我和他一起出國,我不想去,爸爸很不放心我,卻對我一點辦法都沒有。爸爸的工作很重要,這次離開可能會停留好幾年,我們想了很久,才決定把老家賣掉,省得麻煩。所以,現在我真的是一個人了。我想……爸爸是沒有辦法忍受媽媽不在的事實,才選擇離開。反正我已經是個獨立的成年人,就算再也沒有人擔心我,我也要自己獨立堅強起來--」
穗穗說完,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哀傷。顧葉夫擁住她的肩膀說:「穗穗,讓我來擔心你吧!別忘了我是個醫生,你如果受傷了,我一定會把你醫治好。」
「真的?」穗穗想更確定。
「嗯。」他笑著點頭。
「那麼你呢?如果你受傷,誰來醫治你?」
「你啊!你是我的強心劑呢!好幾次都被你嚇得心臟無力,現在已經越來越經得起考驗了!」他玩笑似的說著,卻隱隱地認同彼此感情的開端。
她沉吟片刻,靜靜地看著他。
他襯衫開敞著,露出赤裸裸的胸膛,這模樣和三年前最後見他的時候有如天壤之別。他原本是個溫文儒雅的醫生,但此時這般放浪頹廢的外型,更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顧葉夫收起玩笑的心情,正色地說:「穗穗,我一聽到你因為母親過世,又回到有木裡的消息,我就恨不得馬上趕來……」
她忍不住輕撫他粗糙的下顎說:「你什麼都不用說,只要來這裡,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了。」
顧葉夫的大掌按住穗穗溫軟的小手,兩手相疊貼著彼此。「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對你的感情已經這麼深了。」
穗穗眨了眨眼,忍住眼眶裡的淚水,哽咽的說:「我們為什麼都要等到失去了,才能明白……」
穗穗終於哭倒在他的懷裡,他感同身受的擁住她。
「不要哭……你還有我。」
她抬起滿面淚痕的臉。「大鬍子,我好害怕再次失去,我們都不要再等待了好不好……我從來就沒有要求過你忘記心裡最愛的人,每個人都有過去,每個人都有不能輕易抹滅的感情……只是我們都不能活在過去,未來才是我們必須走下去的!我等得夠久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找我,我一直沒有放棄過你……」
「我知道,逝去的親情不會再回來,死去的愛情也不會再復活,我們必須珍惜目前擁有的,不是嗎?穗穗--讓我們在一起,一起走下去吧!」
顧葉夫說的最後一句話,剎然聽見,像是來自遙遠不可攀及的世界所傳來的聲音,穗穗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真的嗎?」她一直片面付出的愛情終於得到回報,雖然來得慢,卻總比只是幻想而得不到還強。
他堅定的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們都不要再等待了!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該珍惜。我們的一生都只有一次,不能重來,也不能比較或排練。當我們面對痛苦的關口時,只能迎向它,挺起胸膛勇敢的繼續走下去--穗穗,我們都不要再逃避了!」
他的話句句都是出自內心最深處的感受,很動人,卻也讓人迷亂。穗穗沉思許久後才開口。「你對我說這些話……是因為昨夜的關係嗎?如果你以為必須負責,那你就不用這麼說了--我愛你,我從很久以前就愛上你,可是……我不要你用同情的方式來回報我,我不要你……」
顧葉夫用吻來打斷穗穗的話,他們又開始沉溺在彼此的慾望裡。
穗穗的臉頰因為他的真情而發亮、脹紅,他的手臂環繞在她的腰際和背脊,那姿態彷彿擁住了他們的未來。
他什麼都不再說,那眼神彷彿看穿了她的心,穗穗終於喜極而泣。「大鬍子,我以為……我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我最想愛的人。」
「穗穗……而我一直認為我再也無法去愛另外一個女人。」他深情的看著她,許久後,又說:「我想……我們都錯了。」
顧葉夫停留的日子裡,拜訪了許多山裡的居民,順道為他們義務看診,做簡單的身體檢查。穗穗也不甘示弱,她好打不平的個性還有矯健的身手,在山區裡儼然成為孩子們最崇拜的女英雄。
他們兩人都著迷在這簡單又自然的生活裡,像甜蜜的情人般,形影不離的出沒在山林田野間。
兩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顧葉夫坐在桌前看著窗外的風景,心底開始設想他們未來的計劃。
在山裡的日子,他感到難以形容的安適與自在,很想就這麼永遠居住下來,卻又無法放棄他在醫院的工作,畢竟理想的生活,還需要配合現實的考量,才能夠慢慢實現。
「大鬍子!我把廚房的小電燈泡換成了日光燈,這樣晚上經過廚房上廁所的時候,再也不會摸黑撞到東西了!」穗穗穿著一身污穢的工作服,手裡拿著螺絲起子,從門口走進來,得意的說著。
「你的動作太快了,我原本想自己動手的。」顧葉夫抱怨的說。
「等你動手就太慢了!你就是想太多了,浪費時間。」穗穗放下工具,拍拍兩手,走到他身邊。
顧葉夫握住她污穢的小手,將她一把拉近自己,兩手攬住她的腰說:「我是在浪費時間,我白白的浪費了三年的時間……」
「都是你的錯!」穗穗隨口回他。
「我知道錯了!那麼--穗穗,我們一起回去看我的父母好嗎?」
穗穗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招架不住,她作夢也想不到顧葉夫對他們的感情是如此的認真。
「什麼……我和你……一起……回去……看你的父母?」穗穗瞠目結舌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