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楊曉靜
第一章
之左
無論多仔細回想當晚的每一個細節,也記不起究竟是誰提議要玩那場脫衣撲克的遊戲。
或許是我吧,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畢竟在三人之中,我是瘋起來最縱情的一個,而你和她,也總是順著我。
「小女孩一個。」你寵膩地取笑我。「你不要玩得好像明天不會來到似的,好不好?」她則邊說邊打我的後腦袋。
盡避如此,但她還是陪著我起哄。我們拿陳升的歌下酒,輸牌的便脫件衣服。束縛身子的包裹越來越透明,一如酒杯中的伏特加,耳中的歌聲卻越夜越黝藍,一如心房中沈積多年的情感。
——是不是可以握你的手呢?
間歇地,你低吟著,摔下撲克牌,裸著上身,左手拉我,右手攬她,我們在你的小窩中搖晃起頹廢的舞步,心中深藍的情感,則在仰首大笑中隨著透明酒液在體內燃燒成一簇火紅。一簇渴望情人擁抱的慾火。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在激越的情感之中滅頂,還是你也與我相同?至於她,我猜,盡避表面和我們一起瘋鬧著,但骨子裡,八九成仍保持著她一貫的理智與冷靜。正因為那與生俱來的冷靜與對你對我長達十數年友情累積起來的瞭解,她看見了在你與我裸身之間被酒精與陳升的歌曲點燃起的那道導火線。
她的選擇離去,是蓄意引爆的火星子。
這幾年來,她總提心吊膽,擔心我鬧起來不知會出什麼事,所以無論我們在何處瘋癲,她向來是看守我的守護女神。你是見過無數次這種情形的了,明白我的意思——見我快醉了,她便把該我的罰酒給攬到自己身上去,見我管不住舌頭了,便技巧地說笑話圓場。
她清楚我情緒容易衝動的毛病,因而盡可能防著我在一時情潮洶湧的當兒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讓我不至於在酒醉的情況下出糗,不至於在大街上對著陌生男人大喊老兄你好帥。但,偏生就是那晚,她放縱了我。
她把我留給了你。——從此以後A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
我無法忘記你那晚的溫柔,也無法忘記她臨去前問我的話:「你確定?」不是沒有猶豫,但身子深處的那團火熱早被你的視線點燃,我無法平息,於是點了頭。於是她走了。
我永遠無法知道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離去的。她一定知道我愛你。她也知道你愛的是她,但她還是讓我留了下來,留在你的懷抱裡,留在你因著微醺而渴望女人體溫的被窩之中。
「小女孩,你確定嗎?」你又問我一次,嘴邊掛著笑,眼中漾著欲,手指的熱度讓我的眼淚蒸發為無悔。我這回沒有點頭,因著沒有點頭的氣力,我的頸項,早在你唇的來回摩索中軟化為棉絮。
——從此以後b這裡等待A的消息
你一定不知道我愛你。也許至今,距離那夜五年後的今天,你仍不知曉。你以為我要的只是一夜男人的擁抱,而你只是正好在我寂寞時停駐在我身邊的那個男人。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明白那不過是一夜纏綿,純粹出自於身體細胞中與生俱來的溫存渴求,渴求從異性肉體上暫時填滿自身或缺的另一半。
或者該說,我讓你以為如此。我讓你在那晚愛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讓你以為我是個縱慾的女人,我讓你在日出清晨由背後將我身子擁抱,在擁抱中我由夢中清醒,在清醒後讓你延續前夜的熱情。
你可曾想過,那竟許是延續了十年的熱情?是的,距離當夜,我已愛了你十年。若論至今,那該是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初次見你,便是經由她的介紹。「他愛你。」我立刻就看出來了。你從來藏不住你視線的動向。
「他啊,是個瘋子。」她笑著說。要不了多少天,我就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
你還記得那天嗎?也許不。因為你當時醉得很。那晚她在我家留宿,我們進行姊妹深談到半夜時,你的電話從她家中追到她的另一朋友家而後追到我家。「我要見她。」你說。
「兩點了,老兄,不要鬧。」電話是我接的。「我要見她。」你堅持,她則在一旁向我搖頭。不要。她的唇說。「我爸媽都睡了,我不可能讓你進家門。」
「你家有陽台?我在樓下看她一眼就好。」你可知,當時的電話線不只傳來你的聲音,還傳來你那份讓我心隨之顫動的狂熱情感?我因而拿眼神為你向她懇求。
她允許了。她站在陽台上,你在馬路上,我在她身畔。夜黑,星黯,風涼,你朝天吶喊:我愛你!那一刻起至今時,我愛你!
而你一定不知道我愛你。即使我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臟於你身底下狂顫的一刻中怦然敲擊出你名字的節奏,但在你耳中聽見的或許只是你的女人之一為著你帶給她的快感而激情的呼喊吧?我日日夜夜等待你的消息,卻依然像往常,僅僅接到你偶爾深夜酒醉的電話,在電話中一聲聲向我呼喊她的名。你只有在酒醉時才會抱我,只有在酒醉時才會承認你愛的是她。
你在平常時候強裝不愛她的模樣,正如我強裝不愛你的模樣。
這場假裝我不愛你的遊戲,在我們三人之間玩了十幾年,直到我終於決定從遊戲中抽身,把這場原就不該參我一份的捉迷藏留給你們倆繼續play。——把我的悲傷d給自己
接受了另個男人感情的我,寄給你我粉紅色的喜帖。
「他感覺像在嫁女兒。」她轉告你的話,「還說等我也嫁出去,他才算了結了這輩子的情緣。」她笑著說話的表情給我的印象是:她從不曾愛過你。
但,我知道,她曾一度決定要與你一起走。盡避那是短暫的一度,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度。而你,錯過了。那時她在巴黎,你在忠孝,我在敦南。你在電話裡告訴我,你和Lisa的起始。「恭禧你。」我只能說。「我累了,」你說,「Lisa對我很好。」我不懂,難道我和她對你不夠好嗎?你是否在暗示,你其實不愛Lisa?
就在你來電話的前一刻,她才剛從巴黎打來,告訴我:「我累了。我想和他定下來,你說好不好?」
你與她在同時起了安定的念頭,同時決定結束我們的迷藏遊戲,但就是這半個鐘頭的差距,你便與她擦肩而過。如果你知道她說過這樣的話,你還會告訴我你身邊有個Lisa嗎?
如果你知道她曾經下此決定,故事的結局是否就完全不同了呢?因著這兩通先後來到的電話,讓我也決定了自己的歸屬。
我沒有舉行傳統婚禮,僅包下一間小酒吧開派對歡宴算是宣告。我的新郎,與我們這群擅酒的朋友不類,很快便醉倒了。你大約也有些昏了。我猜。不然你不會拉著我起舞。
我大約也有些昏了。我想。不然我不會與你在眾人之前擁吻。我與你在我和另一個男人的婚禮上擁吻。
殘忍的你給我了一個充滿深情而非肉慾的熱吻,因而讓我更加忘不了你。相信我,我辨得出。女人的舌尖向來分辨得出男人的戀與欲。
如果你對那晚的記憶一如我這般清晰,你必記得,我倆整夜沒有說過一句話。我們只是舞著,笑著,擁著,吻著,而後別離。你臨去前停駐在我臉上的那一眼,有著欲語還休的眷戀,至今仍被我擁在心懷中珍藏著。
我隨著新郎到國外定居,每當想你念你時,便取出你臨去時的眼神在掌心中捏塑還原成你完整的形體,幻想著你的視線在我身上游移;想你念你時,我必須小心隱藏唇角流露出的秘密微笑,不能被丈夫看見。我十分肯定那是一種嫵媚且溫柔的神情,所有在深深愛戀中的女人想起情人時都會不自覺流露出的那種神秘淺笑。
縱使相隔整個太平洋,從眾多朋友口中,我不斷得知你的新動向。你和Lisa分了,你和Ann同居,你和Ann分手
「你們倆究竟在幹什麼啊?」越洋電話中我問她,「他現在身邊沒有人,你也沒有,為什麼不在一起呢?你們倆這麼適合!」
「我和他不可能了。他需要的是能讓他安定的女人,我太野了。」她笑著這麼答我:「我倒覺得你比較適合他。」「別開玩笑,我都結婚了。」
「偶爾也可以打電話給他嘛。他很掛念你,每回見面總問你過得好不好。他說如果你老公對你不好,他會飛來殺人。」「叫他少操心。我的婚姻幸福美滿。」我在說謊。
這些年來,我沒有停止過愛你。但這不是我離婚的理由。盡避心房中收藏了一個秘密的你,我依然努力當他的好妻子。我沒有讓他發現我對你的感情。我與他的離異,純粹是我們重新認識了彼此之間差異;因為沒有信心能攜手共度往後的日子,我們在平靜中舉白旗向婚姻大帥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