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惟櫻
果然,一句話讓阿力那張石額臉刷地變黑了。
「阿煉,你是好多年沒理我們了呀!」說話的是人如其名的阿寬,臉寬寬、身子寬寬、說話也寬寬厚厚,沒心眼。
「人家忙,忙著向外跑,又忙著到宗主那兒找錢,還忙著出國風光呢!」
「阿力,不要年紀輕輕就給我得婦女更年期綜合症好不好?」這麼尖酸刻薄的話,虧他一個大男人說得出口。
道不同不相為謀,煉雪打算繞道走。
「不要見面就吵好不好?」阿部和阿香齊聲勸道。
這兩個人從小扮家家酒就是新郎、新娘,如今連勸架的表情也是一臉夫妻相——臉紅紅的,又跺腳又擺手,太有默契了。
「吵?我從不和外人吵,和她吵什麼?」阿力又是冷冷地進出一句。
「你把我當外人?」煉雪危險地瞇眼。
「不是外人嗎?這幾年你見過我們幾次面,和我們說過幾句話?就你一個人壓抑,一個人折騰,你和我們說過一句心裡話沒有?我們的夢想你聽過沒有?是,你在這裡孤身奮戰,要一個人闖天地。很好,道不同不相為謀。再見。」生平第一次說這麼多話,也沒見他結巴,話說得這麼絕,臉部也充滿義憤,阿力就這麼揚長而去。
「喂,有沒有人說我很目中無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感覺而已;想不到阿力那小子竟硬邦邦地先給她甩了過來,一下子就把她給弄呆了。
一直到現在,她都跟羽山正人坐在前往美國的飛機上了,還沒緩過勁來。實在愍不住了,只好和他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有。」繼續翻了一頁正在批閱的報表,羽山正人頭也不抬地答了一個字。
「誰?」不像是他會給的答案,絕對有下文。煉雪狐疑地追問。
「你。」抬頭,羽山正人要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
「我真這麼自私?」很好,這才是他應有的答案。煉雪不氣不惱,換了一副更不恥下問的表情,繼續問道。
「真想知道?」放下報表,羽山正人也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正眼望著她。
「快說。」是不在意別人對她作何評價啦,但她就是想知道,為什麼阿力他們一副被背叛的表情,就連老好人阿寬也是略帶傷感的樣子?她和他們的交情有這麼好嗎?
「你太以自我為中心,只顧自己的感受,不在乎別人的心情,喜怒隨心,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難得她會和他探討精神層面的問題,羽山正人不想放過這次機會。
她是個任性的孩子,沒有壞心眼。但愈是這樣的性子,便愈傷人。她本性大而化之,又桀驚不馴,他人的言行對她沒什麼意義,除了被否定和被束縛時,她會難受外,很難想家有什廢人、什麼事是她放在心上斤斤計較的。
但是她自我的性格使她認為世上所有的人都莫過如是,因此在她看來,自己來去自如的行為不會對人造成傷害,可是天下間像她這麼能夠完全自我又遲鈍到沒神經的人,又有幾個呢?
他一直擔心這種性格會讓她吃虧。她傷不傷人是他無法也無心去考慮的。但就怕被她無形中傷害的人懷恨在心,反而對她造成傷害呀!
這趟美國之行,在踏上飛機的一剎那,他就後悔了。這麼驕傲的人兒並未真正經歷過什麼挫折的人生,會不會就此在那個陌生的國度裡折了翼?雖然說,為了避開族中其他人的非議和干擾,也為了推她成長,送她走是最好的選擇,但他還是忐忑不安啁!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希望上天不會以某種殘酷的方式令她猛醒成長。
「喂,訓人不要訓到一半就打瞌睡好不好?」
耳旁傳來她不滿的聲音,羽山正人苦笑,看來溫言軟語的勸導對她是沒什麼用的。但此刻,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不能以更親近的身份和語氣對她了,他怕,這注定一生要被埋葬的感情會令他瘋狂,做出這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來。她不會懂得愛,也唯願她不懂,羽山家族更不需要他這份私人的背叛,就讓他做個她人生路上的領路人吧!他要給她最好的人生,不要她愛他,但求她莫忘了,莫讓他如同其他人那樣,瞬間成了她似曾相識的陌路人。
「算了,和你這張真皮面具說話太費勁,我睡了。」懶得再去研究他高深莫測的表情,也不想為自己的性格問題費腦子,煉雪決定會周公去也。
說不定在夢裡又可以看見老爹那暴跳如雷的樣子。以前覺得他蠻橫不講理,現在倒覺得挺可愛的。唉!他要是把十分之一對羽山家的忠誠和信任給她,就很完美了……微笑著,她漸漸沉人夢鄉。
輕輕地為她掖好慢慢滑下的毛毯,靜靜地看著她入睡後解下小獸般的警戒而鬆弛純潔的臉,心是幸福的。
怎麼愛上的呢?還不知道風從何時拂的,心己被吹皺了一池春水,那麼妙不可言,令他來不及設防。不是狂風暴風似的突然襲來,只是在他驚覺前,愛己將心填得滿滿的,往昔或曾有過的感情波痕已蕩然無存。
他只是個可悲的負心人而己。他是愛過知子的,也曾感激地願意和她相伴一生。不願否認這份曾經的愛,是什麼原因呢?姻緣不是三生石上定下的嗎?為什麼反而只對煉雪才有那種生生相屬的感覺?這份背叛的愛是罪,令他偷偷幸福的罪。他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貪戀著這份幸福,以一個家族宗主的身份終生背負著這份罪。
能這樣愛過,縱使心中孤苦一生,也甘之如飴。
「這是一百萬美金,你可以選擇任何一種方式使用它。」在羽山家族購置於紐約的一所公寓裡,羽山正人將一張支票遞給正在狼吞虎嚥的煉雪。
「我拿了它遠走高飛也沒有問題?」嚥下口中食物,煉雪壞壞一笑。
「一切隨你。」淡淡地答一句,倒了一碗湯給一口氣吃了兩人份食物的人。
「我有沒有說過,以後羽山家垮了,你可以去當廚師或者算命先生?」心滿意足地將湯一飲而盡,她笑咪咪地看著他說。
「喔?」她對羽山家族悲慘前途的斷言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不以為忤。說他可以當廚師也可以理解,從她對自己剛才的手藝十分捧場的樣子也知道算是份真誠的恭維,至於算命先生嘛……他微揚眉,等待她再發出高論。
「你知不知道你這副表情——」模仿一下他高深莫測的神情,煉雪接著說道,「讓人很容易相信,這個先生說對了,真是神機妙算;若說錯了,也覺得你是因為天機不可洩漏而故意打誑語。」說罷,煉雪促狹地看著他,等著他古扳的性子被挑起時那一如既往的變臉。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這些錢該怎麼用才能獲得更好的效益。」維持著波瀾不驚的臉,羽山正人一邊收拾她留下的狼借一邊淡淡地囑咐。
「效益?我倒比較喜歡以更讓人愜意的方式來安排這筆錢。」早該知道他不是個有幽默感的人。不過,「效益」這個詞讓她有點不舒服。效益?說白了便是錢,無論是陽性的或是陰性的。可是掙這麼多錢幹嘛?她喜歡的是面對挑戰時的刺激,可不是汲汲於錢財的被縛感覺。
「隨你。」對她的能力他從沒有筷疑過,只是希望她能幹出一番成績,令羽山家族的人刮目相看。
自他出生之日起,便生活在這個充滿貴族等級色彩的家族中,雖未對家臣們有輕視之意,但輕忽是一定有的。直到遇見了煉雪,驚歎於她的能力和氣焰之餘,也對羽山家族自認居於上位的觀念有所動搖,甚至在心中慢慢對其否定。
但是各人的發展皆看其造化,在其他家臣的後代並未出現像煉雪這樣極具自我意識的人之前,他不打算破壞家族的平靜,來搞個改革維新,一切只能順其自然。而煉雪可能是打開某一個局面的一扇門。
但不可否認,栽培煉雪的第一目的是出於自己的私心。單憑他一人的力量,沒有整個羽山家族的支援,提供不了一個開闊的天地令這匹不斷成長的野馬馳騁。有朝一日,一旦她發現在他身邊已無自由和挑戰感時,依她的性子必會斷然離去。
說他自私也好,卑鄙也罷,唯有使煉雪以做人的成績來說服族中人開創先河,讓煉雪成為家族中的領導人物,才有希望讓她留在他視力可及的地方,這算是他生平第一次衝動地先為自己考慮的舉措吧?
不過,看來煉雪是不會乖乖地按他的理想行事的,實在令人憂心。看見她老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也有點惱她的無情啊!
「喂,你怎麼什麼也不吃?」這個男人的手藝很不錯,不過如果不離開羽山家族,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