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席晴
紀香緹怔住了,她不知一個大男人發狂時是這般的激越,甚至帶著天崩地裂的毀滅力道。那手勁兒幾乎折斷她的柔荑,她卻倔強地不肯求饒,故作淡漠的瞪視著地。
「放開她!」冷沉的聲音突然從流川身後洩出。
「什麼人?」流川倏地反過身子,但失控的情緒已在瞬間平復。」只手仍鉗緊紀香緹。
「山口?」紀香緹幽幽喃道。
「我當是誰呢?一個潛水協會的小人物,也敢命今我!」流川譏諷的笑。
「放開她!」低沉的聲調弔詭而森冷。
「我偏不呢?!」暗驚對方的強勢,不禁懷疑昔日對山口嘗君的判斷是否有誤?
「放開她!」嗜血的腥味隨著三度的喝令,而瀰漫住整個落英亭。
「那得看你的本事。」流川冷嗤一聲,手勁兒又加重了一分。
「啊——」紀香緹痛得冷汗直盜。
眨眼間,只見流川抓住紀香緹的手,被人以類似石塊的尖物重重一擊,力道拿捏得正好,手筋未斷,卻震得對方不得不鬆開紀香緹的手。
頃刻間,紀香緹已奔向山口嘗君的身邊。
「山口嘗君,這筆賬我記下。她——紀香緹,我要定了!」流川風子這時終於直呼紀香緹的閨名,也露出他的狐狸尾巴,旋即消失在落英亭外……
「謝謝你。」紀香緹揉著被烙上指痕的手腕。
「這就是私自行動的後果。」清涼的聲調,有時更讓人難以忍受。
她卻忍了下來。反正,再過兩天,她就要回紐約的「家」了,現在,說什麼都是枉然!就算山口嘗君想再傷害她,也沒有機會了,不是嗎?
但,只有她明白,有些烙痕一旦印上,怎麼抹也扶不去的。
沉默像把誡尺鞭撻著山口嘗君失控的舌頭,「對不起」三個字他怎麼也說不出來,惟一能做的就是降低聲量,「這也是我要你早點回紐約的原因之一。」關心已不在話下。
「你又怎知道,他不會追來紐約?」濁啞的回應,終於劃開彼此間的凝沉氛圍。
「他沒有機會的。」斬釘截鐵的結語令人驚駭。
「你要做什麼?」
「你安心地回紐約吧。」他不直接回答她的詢問,心中執著的意念任誰也改變不了。
★★★
渡邊百合一早起床就悉心地將自己徹頭徹尾地改裝,穿越貼身長褲,足蹬皮製短靴,上身則搭配了件一字領的羊毛衫,外買黑白相間的大領剪裁的混棉背心,帥氣而不失典雅。
整裝完畢後,便朝紀香緹的和室走去,才一變進那植滿花海的庭院,就瞧見山口嘗君神色匆忙地走出房門。她驚悸地往旁邊一躲,直到他消失至盡頭,才緩緩地走出來繼續往目標前行。
「叩!叩!」渡邊百合輕輕地敲著紀香緹的房門。
「哪一位?」屋裡的人沙啞地問著。
「我是渡邊百合。」她語氣力持輕柔。
紀香緹隱隱聞出半點的不尋常,卻還是披了件晨樓將和室門拉開來,一迎上渡邊百合那有別於那日典雅的裝扮,還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
渥邊百合早預測紀香緹可能會有的反應,於是一派輕鬆的笑道,「那天的服裝是穿給我老爸、還有山口伯伯看的,其實,我最愛的還是牛仔褲或是褲裝,那樣比較方便。」兩肩一聳,炯亮的雙瞳、唇畔都含著笑,表情天真而專注,完全打破外人可能會有的顧忌。
紀香緹也被她那抹真摯的笑給打動了,自動撤去先前才躍上心頭的防備,她欣然邀渡邊百合入內。
「找我有事?」
「就看你是否加入,才箅有事。」渡邊百合早巳擺脫那日本瓷娃娃的形象,十分有技巧地說著引人上勾的話。
「你希望我加入什麼?」紀香緹本能地提防問道。
「我聽山口大哥說,你明天就要回紐約了,所以,我想略盡『地主』之誼,帶你一探日本的幽境。」她說得單純而真誠。
紀香緹一想到她必須回到那個自己並不熟悉的「家」,眉心不自覺地微蹙。
此刻紐約對她而言,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名詞;反倒是山口家族這片花海與這間帶著陽剛的和室親切多了,今她有一種……「家」的歸屬感。
她……捨不得這裡的一切,更捨不得他啊!
精明的渡邊百合一對上紀香緹戀棧的眼神,渾身神經立刻繃緊,嫉妒的情緒也如發酵的飲料氣泡,宜往喉間飛竄。
但,多年的日式教育讓她練就一身情緒不外露的本領,反倒牽動那完美的唇角安慰道:「紐約與東京只要一張機票就可抵達,我隨時歡迎你來寒舍玩。這是我家的地址,還有電話。」從容不迫地由口袋中,掏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名片交給她,彷彿不懂對方的離愁是為山口嘗君而發的。
「哦,謝謝。」
「走吧,換件衣裳,我們一起到外面走走,我保證,如果你不去瞧瞧,可會終生後悔的。」渡邊百合眨了眨那雙俏皮靈慧的眼。
「我……」沉重的心情壓得紀香緹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是擔心衣服,我借你另一套姐妹裝,黑色的,好行動。」所有的顧慮她全設想好了,如此滴水不漏,就是想讓對方照著她的劇本走。
「謝謝你。」這麼一來,紀香緹反倒沒理由拒絕了。
「這才對嘛,走吧。」渡邊百合滿意極了,主動勾著紀香緹的手臂,頗有姐妹情深的態勢。
紀香緹對於這種親暱的示好動作突然感到排斥,卻不忍潑她冷水,只能任渡邊百合勾著自己往前走去
★★★
也許是大敵當前的緣故,山口賀夫這些天對於週遭的人事物特別留心。
就在他擦拭幾天後必須用到的武器時,卻從微微拉開的和室門縫,瞄見兩抹黑色纖細的身影,從他眼前晃過。
一股殺手的直覺,連忙放下手邊的事,條如捷豹尾隨追蹤……
那兩抹纖纖身姿,不是別人,正是紀香緹與渡邊百合!
她倆根本就是永遠不可能對盤的平行線,為什麼會湊在一起?而且連他這個半主人,也未被告知她們的去向?,
以他對渡邊百合的瞭解,深知她對山口嘗君的戀慕之情,已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在得知大哥心中只容得下紀大美人一人而已,這口氣她如何嚥得下去?這一切太違常理!除非……
除非一方改變作風,企圖讓對方不設防!
糟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不敢想像,一個被嫉妒沖昏了頭的女人,會有什麼出人意表的行徑!
他得跟著她們,以防萬一,因為他知道,紀香緹是大哥目前惟一牽繫的人。
第八章
「請留步。」紀霍然客套地向山口嘗君道別。心中卻不住地嘀咕這個人明明是有情於香緹,卻故作瀟灑,真想痛扁他一頓。
山口嘗君讀得出紀霍然多變的神情,含著諸多的手足之情與捍衛之心,但最後仍化成無言的抗議,表達他的不滿。
他欣賞地瞧著這麼一個「對手」兼朋友。「就依你言,我不送了,我已今人將車備好。」
「謝謝。」紀霍然僅是點頭,轉身就走。
已換上一身珍珠奶白套裝的紀香緹,清澄如水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山口嘗君,似乎在告訴他必須為送走她的決定付出「代價」。
山口嘗君才一迎上她如秋水的波澤,立時感到渾身被狠狠地焚燒,昨日種種的溫存、擁吻、鬥氣……忽爾化作蠶絲,攪得他一陣焦躁。
他知道,她這一走,也將帶走他所有的平靜。
「保重。」這是他惟一能對她說的話。
因為……有太多的事情懸而未決,他不能留下她。
「你也一樣。」紀香緹終於看見他眼中閃過一秒鐘的不捨,突然所有的怨懟與責難,在剎那間消彌於無形。
那不是她的錯覺,這個男人愛過她,真的愛過她。
眼睛是不會說謊的。即使只有一秒鐘的佇足與不捨,也足以告慰她初戀的終結。
是感動也是感激,紀香緹第一次願做個「日本傳統女人」,謙恭地彎下腰,向她心愛的男人告別,「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莎喲那拉。」
第一次,第一次他感到想哭。為自己必須放棄這麼一個靈黠女子而哭泣。山口嘗君確切地知道,他的情愛早已給了她。
早在八年前的海裡,月老便已用紅線將二人繫在一起;紐約再次相逢,加深了二人的情系;而這次的短暫相處,更是注定了彼此的相屬……情慷既已深植,要連根拔除,只怕拼了性命也無能為力。
「我們該走了。」紀霍然再次提醒雙瞳噙滿迷霧的妹妹。
「是的,我們該走了。」那雙灼爍的眸於幽然地向這楓紅滿園的山口家宅,做最後一次的巡禮。
別了,山口家毛;別了,寄月湖;別了——
她曾以生命熱愛過的男人。
最後,紀香緹的皓眸再度回到山口嘗君的黑眸中,頓時變得多情而柔媚,兩泓深幽寫不盡的是她最深的思慕。